大约是在破晓之前,终于有人来传唤,告诉她,我军得胜回营! 被惊醒的蔚饮欣喜若狂,急忙叫人带路去找唐覆白。 到了唐覆白的宅子,门人说唐覆白受了点伤,不宜见客。 她摆出监军的架势,才唬得门人把她放了进去。 仆人说他换了药已睡下,她没有说话。仆人又说将军几日未休,终于得眠,她才挥挥手,遣退了仆人 到了唐覆白的门外,蔚饮忽地犹豫了。在四下无人的庭院里,幽亮的月光将她单薄的背影投在门框上。 她伸出手,抹了抹门上的棂条,指尖并无尘埃。 进了如何?见了如何?她又能如何?她问自己。 结果她发现自己回答不出这些问题,终于罢休,打道回府。 这一次,陕西边军立了大功,连吝惜夸赞的饶公公都说,这一次大胜,必定重写长城内外的势力格局。 等一切事务都办妥当时,已经是唐覆白回来后的一个月了。 终于有一天,唐覆白才来找到她,说那“白色的狐狸”不知几时跑走了,他没有看好。 一直是对谈公事的二人,这才说些不着边际的私事。 蔚饮倒是不介怀,便说:“有能力跑就跑呗,本来照顾它也是希望它好起来跑得远远的嘛。” “真的吗?”唐覆白也笑笑说。 “那是自然,”她脱口而出,左思右想之下,又开口道:“听说大人受伤了。” 唐覆白很有礼数地说没事,已经痊愈。 看他说完话又要走,她急忙说:“大人,先前蒙军几个报信的士兵,是我放走的。” 唐覆白已经忘了他们在白碱滩的对话,便随口安慰道:“公公,你这个决定是正确的,若是在下,也会这样做。” 她听了这话,终于释怀,但唐覆白不走心的态度,她多少也感觉出来了。 没过几天,朝廷的传旨官胡易城笃笃笃地又到了,把加功进爵的事宜公布了一通,所有的将领都拿了赏赐,唐覆白更不必说,升到了太子少保。 蔚饮此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自己不会有半分赏赐,所以最后也没有失望。 军中庆功宴开了三天,她也喜滋滋喝了几天的大酒。 一日夜里,饶公公忽然到访,还带来了一个包裹。 “公公,这是什么?”蔚饮问道。 饶公公用他那特有的,睥睨众生的眼神忘了她一眼,说道:“你以为自己不着痕迹?其实杂家都知道。” 蔚饮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乖乖问道:“蔚……全胜愚钝,请公公赐教。” 饶公公也不卖关子了,将那包袱的一角掀开,是一块绣了花的布匹。 在饶公公眼神的示意下,她打开一看,竟是一套女式的常服。 饶公公这才慢悠悠地说道:“这次胜利如此之大,皇上只是象征性地赏了你两套飞鱼服,你可知道为何?” 蔚饮不知饶公公何意,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圣意难测,不知道就是最好的。皇上没有给的封赏,杂家也无计可施,但这个,应该不算出格。”他用手指点了点包裹,“唐大人今夜在武靖候府上做客。” 说完这句话,饶公公背起一双手就走了。 这个暗示已经很明显了,可她不知道饶公公到底想她进行到哪一步。她直愣愣地呆站着等了好一会儿,再没人来,饶公公也没有后悔折返,她便立刻换上这身行装,只怕错过了唐覆白。 为掩人耳目,她披了黑色的披帛,戴着日常的冠帽就奔了出去。 这几日皇上特批,所有的酒肆、勾栏等都可以通宵营业,一路上她陆陆续续地与行人擦肩。边塞的繁华始终无法与京城相比,但她依然满心欢悦。在武靖候府外的长街上,她选了一个小巷藏了进去。 小巷一边的墙楼上,时不时有嬉笑声从窗子里传出,只是所说何事,楼下的人听不太真切。 蔚饮将冠帽取下来,用披帛遮住,又理了理额上的发,想到这是自己第一次以真面目示人,不知唐覆白会不会认出来。 或许她经历过战场,觉得如今的等待也不算什么,所以站得脚都有些麻了,也没有乏。 终于,她看到唐覆白出来了。 她走出巷子几步,刚上马的唐覆白已经察觉到了她的动静,转过头来看着她。 蔚饮一惊,忽然慌了神,低着头止步不前。 等到唐覆白一行人骑马经过她面前时,她行了一个端肃拜。 没想到其中一匹马在她面前停了下来,说道:“我看见你在武靖候府门前站了约两个时辰,你候在侯府面前有什么企图?” 蔚饮根本没有注意有人也在观察自己,一时语塞。 没想到唐覆白倒替她解了围:“夜里危险,姑娘务必早早归家。” 蔚饮点点头,下意识回道:“奴家的家……”说到这她立刻停下,胡乱用手指了指一旁的勾栏。 有一个声音嘀咕道:“现在勾栏里揽客都如此含蓄吗?”她听出那是刘令的声音,不知这个刘令又想起了什么,立刻迎合道,“将军要不要进去看看……” 没听得答话声,只见眼前的马抬起四蹄,缓缓离开了。 这一行人渐行渐远,忽然一个声音飘来:“将军,武靖候欲给将军配婚,将军可属意?” 垂了半响的头终于抬了起来,她使劲地想要听,也没有听到唐覆白是否回话。 蔚饮叹了一口气,恼自己不争气,可是她根本也没想好要如何去见他。所以转念一想,又安慰自己这样对他和自己才是最好的。 回到布政使司府,饶公公早就在房里候着她了。 蔚饮垂头丧气的模样一下子就被饶公公看穿,他劈头盖脸地就说:“就知道给了你这套衣裳,你也翻不了这天。” 蔚饮嬉皮笑脸地附和道:“饶公公,您教训的是,玉全胜早就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份了,今夜得了教训,以后再不妄想。” 饶公公好一会儿没答话,临走前才说:“靠你自己,远远不够。其他的办法……祝你好自为之吧。” 蔚饮一下子没领悟,还是说“谨遵公公教诲”,把饶公公送了出去。 等那门终于关上的时候,她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如果她还是蔚饮,今夜听了唐覆白的话,或许会找个由头,看看唐覆白是否会送自己一程。可是她已经是玉全胜了,原来的那个蔚饮,无论如何都不会来到这里,与唐覆白相遇吧。 这一年时光飞快,她迅速告别了那个旧的自己,却迟迟没有接受新的身份。 她已经很清楚地看到了,唐覆白将会是她今后所有悲痛和哀伤的根源,但若要再选一次,她依然会重蹈覆辙,只因为她知道,她现在活着,需要有一些很小又遥不可及的信念,来支撑自己。 也因为她知道,在与他有关的所有事情当中,还是喜乐大于苦痛。 只是最终,她都要接受,唐覆白不断升职,终有一日要离陕赴京。而她,的确翻不了这个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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