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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三月,郊野的杏花树开得正盛,城边的飞光塔是最佳的观赏点。观赏之人都赞说远远望去,如同胭脂点在青山上,也有人说不是,那是粉色的团云,绕着人间。    本是壮观动人的美景,在此刻的蔚饮看来,竟有点似拭过血的棉,被那大雨洗褪了鲜红。    自武靖侯府一夜后,她已经开始为今天做准备了。    不论唐覆白说什么,她都点点头,直到唐覆白突然叫她:“玉公公?”    她回过神来,忙说:“我听着呢唐大人,你明日就要上京了。”    唐覆白看她心不在焉,便说:“那在下告辞了。”    蔚饮微微笑着,也不话辞,就等他先走。    可唐覆白看着她,却又没有真的走。    大概到了这下,唐覆白才有些舍不得,于是便说:“与公公共事一年,承蒙公公关照……”    “唐大人,到了这个时候还要跟我说些场面话吗?”蔚饮打断他,一只手摩挲着眼前已经掉了漆的阑干,“我之前还不太明白,不过现下总算想清楚了。你交出兵权,回去领太子少保的命,就是怕功高震主吧?    唐覆白不答,她继续说下去:“自古以来,文人统兵打仗还获胜的人不多,那些千古名将几乎少有文人出身的。你是个中佼佼者,玉全胜跟大人学了更多,就是……长进太慢。”    唐覆白侧着头看她:“公公何必如此自谦,先前我说过你傻,并非有心诋毁你,只是你对于官场之事,想得太过简单,行事也颇为鲁莽。但是,你颇有天分,能察觉到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我想,用心去学习的话,官场之事,也不算太难。”    这番话也算是掏心掏肺了,但蔚饮却觉得听来有些难受,“大人,功成名就,是否真的如此重要?”    她深吸一口气,还是将话直白地说了出来:“我以为,大人已经是人中豪杰,有着普通人都难以企及的境界。为何还受制于官场的门门道道?”    卸下兵权回京,她可以理解,这是最明智的做法,但她知道在战场上,唐覆白可以纵情恣意,可以建功立业,更可以保家卫国。她不过见过天子一面,就永生难忘那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感觉,伺候天子,应对政治中心的算计,就算是唐覆白,也不可能得心应手,左右逢源。    唐覆白误解了蔚饮的意思,以为她不喜自己教授些权谋之术,便说:“公公所言极是,活得随心所欲,真的是人人都希冀的。是在下话多了,其实想想,能像公公这样,在官场中能独善其身,很是难得。”    蔚饮听得眉头一皱,才知道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愿意教我如何在官场中行事,我很感激。我指的是……希望大人您,能活得更快意一些。”    这话从来没人跟他说过,倒令他有些吃惊:“公公觉得,在下太过拘谨了吗?”    “也不是拘谨,”蔚饮认真地想了一下,“就是觉得你喜乐藏一半,怒也藏一半。”    唐覆白忽然爽朗地笑了起来,“我说公公你总能察觉旁人不知的事,果然没错。”    蔚饮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开朗的样子,但他笑过又严肃起来:“唐某生死之交也有多个,但知心之人,或许仅公公一人。覆白,不胜感激。”    他虽然这么说,然而还是巧妙地转移了话头。蔚饮也不再紧追着不放,谁还没个不愿与人言说的思绪呢。    翌日启程时,她前去相送,许多同僚也前来话别,大家长吁短叹,一会儿担心他走了边境又有战事,一会儿担心他在京中吃得不适应。    到了蔚饮处,他忽地塞了一封信给她,让她又惊又喜,差点都以为这可能是一封定情的书信了。    送走了唐覆白,蔚饮忐忑不安地赶回自己的房内,展信一看,只有寥寥数语。    信上没有什么情话,她也知道不会有情话。但那几个字,竟比写了情话还令人动容。    那信没有抬头与落款,但她知道他就是写给她的,那信上写,他有十几石的大米,都要全部送给她。    虽然皇帝给了她从五品的官职,按理说每个月应该有十四石的禄米,可是饶公公说,皇上吩咐了,蔚饮是戴罪立功之人,每个月只给七石。    如果少吃一点,她还是够吃的,可是操练的日子多,吃得也多,而且自从她接受要长居陕西的结果后,就开始鼓捣着要存钱,存够了就在西京置屋。    这样下来,她几乎很少能吃上米饭,但是苍天有眼,送走了心上人,补偿了十几石米。她含着眼泪,刚谢完唐覆白出手阔绰,又开始觉得这个人真是很奸诈,她算是再一次见识到了。既然知道她饿了那么久,少说也应该多请她吃几次饭,这十几石米,怕是不想增加旅途的负重才甩给她的。    但总算,这一场离别,因了这救命的大米,变得苦中也有乐了。    唐覆白回到了京城,立刻觐见了皇帝。从紫禁城出来的那一刻,他一下子感觉自己成了最炙手可热的人。    每走一步,都有宴请的邀约,雪花似的朝他飞来。    那日在飞光塔上,蔚饮说得没错,交出兵权只为了保住自己的职位。但是他自己也并不知道,在京城当个不用面对刀光剑影的左都御史,是否真能保他的这一官半职。    官场险恶,有时候比战场更甚。纵使他有千般武艺傍身,也挡不住那黑处飞来的暗箭。    所以所有的宴请,他都统统赴约,在京城之中,结交一些权贵,总还是弊大于利的。    本来唐覆白并不是一个善于交际应酬的人,但他对人接物都极有分寸,席间来往的宾客女眷也没见过他上阵杀敌的狠劲,加之他这副相貌,就算见识到了,怕只会对他更是青眼有加。    唐覆白倒并未察觉,直到那些重要人物纷纷为自己待字闺中的女儿说媒时,他才意识到大家不是为了结交他这么简单。    唐覆白也很清楚,他如今年逾二十五,也是该娶妻的时候了,只是若真的要政治联姻,这一步也万万不可走错。    到直隶公干之时,他接到了直隶指挥同知李亭光的宴客邀请。    李亭光有三个儿子,两个小女儿。几个儿子亦在京中做官,也纷纷出席了宴席。    席间,李亭光还安排了府上的歌姬歌舞助兴。    几支舞曲过后,忽然房外传来阵阵击鼓之声,抬头一看,大堂所有的门窗俱开,舞者鱼贯而入。    正在所有人都看得聚精会神之时,一个舞女缓缓地从天而降而降,恰似仙女下凡一般。    此女子蒙着面纱,容貌看不真切,但一双眼睛明亮婉转,随着舞姿的变换,灵动有神。    李亭光带头喝了一个彩,众人也纷纷鼓起掌来助兴。他装作不经意地看了唐覆白一眼,看他神色似乎有动,心下更是满意非常,脸上的笑容翻飞不已。    等此曲终了,李亭光便唤那领舞的女子前来为唐覆白斟酒。    那女子领了命,婀娜地行到了唐覆白身边,款款坐下。    如此莺歌燕舞、旖旎生香的宴席,唐覆白已经历了数次,并不觉为奇。    但忽然之间,他闻到了这个女子身上的香气,不知是何物,颇有些西域的味道,浓郁且醉人。    正恍惚间,李亭光忽然发问:“唐大人,先前的舞曲,是否尽兴。”    唐覆白自然回复了几句感激的话。    李亭光便抚掌大笑道:“大人觉得小女如何?”    这时,一声软糯的“大人”在唐覆白耳边响起,他转过头去看,那女子已摘了面纱,露出姣好的容貌,一汪秋水凝视着他。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撤退那日,玉全胜问他还是不是还要上前线的神态。    他敛了敛心神,忽地觉得有些头晕,却不是醉酒的眩晕。没过一会儿,他就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是一个女子把他摇醒的。    迷迷糊糊之中,只听到那女子急急唤道:“唐大人,快醒醒,早些离开这儿。”    月光通透地照进他睡着的房内,待他定睛一看,竟看到了玉全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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