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四年,她再一次站在了这个大殿上。 皇上免了她的礼,却久久没有发话。大殿两旁的灯烛辉煌,却并未把这幽森的殿堂照得太过明亮。 “怎么?不愿意以真面目示朕吗?”皇上终于开了口。 蔚饮抬眼看了他一眼,又把头低下去道:“皇上说笑了,奴婢并未遮掩。” 皇上往她面前走了过来,边走边道:“果然边关四年,是能磨砺人。” 走到她近前,他伸出手握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 蔚饮这才第一次看清楚皇上的样子——大约三十出头,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气势逼人。那瞳孔是深不见底的墨色,她如此近距离地凝视这双眼睛,只觉得如临深渊。 饶她再磨砺个三四年,也不敢再长久地凝视。 皇上笑了笑,但笑容里却不见发自心底的愉悦,只是对她终于表现出的慌乱感到满意罢了。 他放下手,道:“你这个样子,还能在边关惹是生非,也不足为奇。” 蔚饮扑通一声跪下去,想要为自己辩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皇上垂下眼帘去看她,又道:“你可知道先前有人弹劾唐覆白?那个罪名可有听说?” 蔚饮心中一恸,果然真的是为了此事。她埋下头道:“皇上,奴婢亦有耳闻,但望皇上明察,这些罪名实属冤枉将军。” “别的不说,弹劾他结交奸臣的罪名就有好几个条,条条都指向你。前些日,还有话传到朕这里,说是你们有些儿女私情?” 蔚饮一下子就猜到,这多半是世子做的好事,她咬着下唇,不假思索地道:“奴婢不敢有负皇命,儿女私情一事,皆是无中生有。” 皇上眼眸一眯,逼问道:“你意思是你们之间清清白白?你与他不过是同僚之情?” 蔚饮将握着的拳头缩进袖口中,以掩盖自己的慌乱,未久,才说:“奴婢不敢欺瞒皇上,这事只是奴婢一厢情愿,与唐大人无关。是奴婢失了分寸,与大人走得太近,唐大人并不知情。” “是吗?” “奴婢不敢欺瞒。” “这就怪了。”皇上思索了一番,忽然对着右侧的屏风说道,“唐卿,她跟你说的不一样啊,你们二人之中,是谁欺君?” 蔚饮愕然,急忙抬起头来一看,唐覆白正从那金色的八仙镶牙骨曲屏后走出来,目光稳稳地落在她身上。 他许久未见她,甚是想念,就算她未把局面控制好,他也一点不怨。 唐覆白看了她一眼,转头对着皇上作揖道:“请陛下恕罪,蔚小姐并不知在下的心思,故所说与在下有所出入。” 蔚饮不敢看皇上的神情,更不敢去看唐覆白,听了这话,她只觉得额上都渗出了冷汗。他这话说得机智,却也有些危险,一层意思是因为没有跟蔚饮统一口径,所以像是骗了皇上,一层意思又是验证了蔚饮刚才的说法。 所幸皇上没有追问,而是直接问蔚饮:“蔚小姐,那你的意思是?” 官场上的话术,她根本没有学到家,就凭这三言两语,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皇上就是在试探他们,只要说错一句话,很可能就是万劫不复的境地了。 既然怎么说都是错,她横下心来,豁出去道:“奴婢不敢有自己的主意,一切全凭皇上定夺。” 皇上语气有些不悦:“朕决定的事情,你愿意接受?” 蔚饮都快将下唇咬出血了:“一切后果由奴婢承担,还望皇上勿降罪他人。” 唐覆白听了这话,朝她走了一步,几乎都要将她的名字脱口而出了。 数日前皇上宣他进京,见了圣面,亦提到了与蔚饮交往过密一事,他当时一不做二不休,开口便求皇上赐婚,皇上当时不置可否。谁知今夜皇上宣自己前来,竟然是看他如何套她的话,虽然她句句都不如自己的意,却都在意料之中。 皇上看了唐覆白一眼,摆摆手道:“时候不早了,唐卿先回去吧,蔚小姐就暂住在宫中。” 唐覆白已猜到蔚饮根本没有搞清楚状况,便假意追问道:“陛下,那赐婚一事?” “过后再提,回去吧。” 唐覆白只好退了下去,蔚饮见状也要行礼告退,却被皇上制止了。 他唤人取来热水和毛巾,对她道:“你上前来。” 蔚饮垂着眼走到皇帝面前,皇帝正坐在龙椅上,在他面前她不敢站着,于是又跪了下去。 皇帝抬起她的下巴,用那蘸了热茶的毛巾开始给她擦脸。 蔚饮下意识就往后一躲,皇帝忙问:“烫着你了?” 蔚饮不安地摇摇头,用眼神在问他究竟所欲为何。 皇帝这才笑起来,这个笑终于是发自内心的喜悦了。他说:“先前朕还说,你不再是那怯生生的丫头样了,现在看来,你还是怕朕啊。” 他勾了勾手指头,蔚饮只好硬着头皮把身子又往他靠了一点。 皇上还是笑着,先用手试了试毛巾的温度,接着在她脸上擦了起来。 蔚饮不敢与他对视,只好闭上了眼睛。 过了好久,蔚饮实在忍不住了,才道:“皇上,您这样是擦不干净的。” “那应该怎么做?” “要用热茶水。” “早先怎么不说?”虽是责怪,但那语气轻松。 又唤人在水里放了茶,等那茶色泡出来了,他重新给她擦了一遍,直到她的脖子都僵了,他才把她脸上的粉剂擦完。 她的模样也倒是一点未变,当初在殿下见她,也是这般的容貌,怯生生地惹人怜。 蔚饮揉了揉眼睛,睁眼一看,皇上的脸庞近在咫尺。 不待她反应过来,皇上便道:“若朕说朕要你呢?” 这一句话如五雷轰顶,惊得蔚饮一下子忘了呼吸。 皇上仍在继续说着:“你在陕西四年,更见消瘦了。今后,就在宫中享福吧。” 他这么说,就是想要纳她为妃的意思了,她原以为惹了他,大不了再把她流放或是贬为庶民,却没想到原来当皇帝的果然心够狠,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也不顾别人的死活。 此刻的蔚饮因为忿忿不平,而不再害怕了。 她既没有谢主隆恩,也没有拼命拒绝,跪直了身子反问道:“这么说,皇上是想保我一世了?” 皇帝未料及她态度变化如此之快,顺着她的话便道:“保你一世?” 蔚饮点点头:“对,保我一世温饱,一世不受欺侮,一世安乐。” 皇上笑起她的天真来,伸出手道:“这有何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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