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梦好奇地望过去,一望之下却惊得魂飞魄散,只见那熟悉的白衣男子迎面行来,广袖微拂,一举一动无不透着高贵优雅,看似平易近人,却又带着骨子里的淡漠疏离。她忍不住想躲到柱子后,转念一想,都撞了个正着了,还躲什么?当即抬头挺胸笔直站着,佯装出一副平静的神色。 她捧着一颗紧张的心,思索着应对之策。若他要将她逮回去,她便抬出那五十万钱自赎其刑。可这五十万钱尚未到手,输钱的少年逃得无影无踪,如何让人信服?幸好刘晞可以证明,可是,那人自始至终都在冷眼旁观,未必会帮自己。 一时心思百转,却见那抹白衣从她身侧掠过,无只言片语,也无一丝停顿,甚至没留下一个眼神,寻梦怅然若失,枉她紧张不安,结果竟然被忽视了。 江玄之目不斜视,缓缓走到刘晞身前,恭恭敬敬朝着他行了一礼:“见过六皇子。” 刘晞回了一礼,唇角露出一贯的邪魅笑容,眸底却有淡淡的凉意:“不知江御史如此大张旗鼓,所为何事?” “抓人。”江玄之轻声答道。 这轻飘飘的两个字,在别人听来如玉石般温和,可落进寻梦耳中,却犹如五雷轰顶,震得她四肢僵硬,果然还是来抓她的。一颗沉静的心又拧了起来,该如何是好?这次若是被抓回去,再要逃狱就难了。 “哦?长安素来归京兆尹管辖,江御史为何要横插一手?”刘晞言语中有淡淡的责难,怪他越俎代庖,多管闲事了。 “长安近来盗贼猖獗,屡屡犯案,百姓不胜其扰。陛下命我亲自督察此事,我自是不敢懈怠。”他不卑不亢,言语淡淡,“我等追着一群蒙面盗贼至此,不知六皇子是否见到了?” 一声不吭的寻梦默默松了口气,原来是追捕盗贼而来。 “蒙面盗贼?”刘晞沉了沉眼,难得露出一丝慎重,“见是见到了,不过这么久了,许是逃远了吧。” “搜。”江玄之简明扼要下了命令。 眼见着官差要冲进后院,云萦却大叫一声,柔媚的声线中似有无穷的力量:“且慢。”她慢悠悠走到江玄之面前:“江御史,后院多是舞姬,恐有不便,不如我让她们先行出来?” 江玄之长长的睫毛轻轻闪了闪,温和而简洁道:“好。” 不多时,一群舞姬低眉顺目地走了出来,一个个身姿窈窕,花容月貌,自成一道风景。只可惜,这道风景除了寻梦,引不起在场任何人的兴致,便是那群官差也个个严阵以待,目不斜视,显然,江玄之所领的官差与那日京兆府的官差不同。 “进去搜。”江玄之一声令下,官差迅速闯入后院,顿了顿,他又低声吩咐道,“蓝羽,你也去。” “诺。”他身后的墨衣护卫终于开了口,语气也如他的人那般冷冰冰。他行动迅速,犹如一阵寒风,瞬间刮去了后院。 室内静悄悄,等待是漫长的,寻梦趁着无人注意,悄悄向后挪了挪,眼眸四处一转,无人察觉,继续挪,一点点挪,锲而不舍地挪,眼看着胜利在望,耳边却飘来玉石般的声音,在她听来却犹如鬼魅魔音:“你想挪去哪儿?” 她一个激灵,抬头撞进一双沉静的眼眸,那瞳眸深邃如碧天蓝海,清凉如山中清湖,叫人猜不透他的情绪,只觉得平静,无与伦比的平静。她抿了抿唇,灵光一闪,无耻盗用了先前那少年的急智,讪讪道:“人有三急......” “嗯......”江玄之沉吟,状似无意地拉长了尾音,叫旁人听来像是认同的语气,却在寻梦自以为计成放松警惕之时,他幽幽道,“我与你一道。” 什么?寻梦怀疑自己幻听了,静默了一瞬,才结结巴巴拒绝道:“不......不必了......”可惜,她压根拒绝不了江玄之的“好意”,只见他走向她,挡住了她的退路,却又惊觉离得太近,微微后退,有意无意拉开两人的距离:“走吧,去后院。” 寻梦的脸一阵白一阵红,这算什么?被嫌弃了?她穿的是布衣,但好歹也干净清爽,竟然被嫌弃了。她眯起眼笑了起来:“江御史盛情难却,我岂敢不遵从呢?”说完,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江玄之的衣袖。 时间似乎静止了。 刘晞惊愕地望着两人相接触的地方,他与江玄之不算熟,但也深知他有洁癖,从不与人有肢体接触,可是,他见到了什么? 江玄之的身躯僵在那里,修眉深深蹙了起来,所幸他一身好修养,没有当即甩开她,而是冷冷地看着黏在他衣袖上的那只手,眸底压着深深的厌恶,嘴里挤出两个字:“放手。” 寻梦置若罔闻,紧紧拽着他的衣袖,一动不动,厌恶吗?厌恶死你。 大庭广众之下,江玄之也不想纠缠,用仅两人可闻的声音说道:“如果你还想要你的举荐凭证......” 话到这个份上,寻梦立刻认清了一个现实:她的布包落在了江玄之手中。想到长安之行的目的,她立刻松了手,不再做意气之争,换了一副软骨头模样。 江玄之伸出两根手指,优雅地弹了弹衣袖上那肉眼不可见的“脏东西”,挺直脊背,目视前方:“随我来。”他这一试探便知寻梦在意那份举荐凭证,如今拿捏住她的把柄,再也不怕她不受控了。 两人一前一后行至茅房,做戏要做全套,寻梦当即一让,恭敬道:“江御史,请。” “不必了。”江玄之长身玉立,即使站在茅房外,也一派清隽无尘之风,他眼角撇着寻梦,隐含警告,“你去吧。” 寻梦收到他警告的眼神,低着头慢吞吞走进去,拉上了竹帘子,立刻一手捂着口鼻,这茅房的气味真是熏人。这时候她才恍然,江玄之身患洁癖之症,应当不会随意使用这种茅房,真想窥一窥他家中的茅房是何等的清洁。 她算着时辰,估摸差不多了,伸手去拉竹帘,却听见外面一段对话。 蓝羽:“主子,都搜遍了,没有任何可疑之物。” 江玄之:“坊内有密室吗?” 蓝羽:“没有,应当是被处理掉了,手法干净利落。” 江玄之:“嗯,你......” 寻梦侧着耳朵,却听不见声音了,不知不觉掀开了竹帘,却见到了熟悉的白色衣摆,江玄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平静地神色下似有探究的意味。她若无其事掀帘而出,还没靠近他,却被一句话定住了。 “净手。”他微微侧身后退了一步,若有若无地拉开与她的距离,凝视着旁边的大瓦缸。 寻梦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抬起袖子闻了闻:难道这么一会儿就被熏臭了?重度洁癖真是难伺候,她不情不愿地舀了一瓢水冲手,身后的江玄之又开口了:“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 寻梦手上一顿,张了张口想要狡辩,却没有往下接话,在江玄之这么聪明的人面前,狡辩根本无用。 江玄之胸中自有论断,看着她的反应幽幽地引诱道:“你如今是戴罪逃犯,想必急着自赎刑罚,倒不如暂时待在我身边,助我抓住郭百年。你的忤逆之罪一笔勾销,至于举荐凭证,我也可以替你递上去。” 这条件实在是诱人,忤逆之罪没了,她再也不用东躲西藏了,而且江玄之替她递举荐凭证,相当于应承她入宫任职了。要知道炎朝即使有举荐,也需要等待合适的空职,而江玄之御史之尊插手此事,显然比她自己摸门道更为稳妥顺畅。说实话,她心动了。 可是,他要抓的人是郭百年。她与郭百年虽然相识短短一日,但他们共同经历了牢狱之灾,越狱逃亡,也算是患难之交了,她也委实喜欢他的脾性,真的要助江玄之抓他吗?答应江玄之的条件,她离柏梁台是近了一步,可是,她离道义却远了一步,如何抉择? “很难决定?”江玄之见她陷入长久的沉思,瓢中的水倒完了也不自知,平静道,“你可以慢慢考虑,在我抓到郭百年之前,交易都有效。” 寻梦一甩手,将手中的水瓢丢回瓦缸里,巨大的压力溅起一抹水花,沾湿了她的衣衫:“你非抓他不可吗?其实,他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哐当——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响,江玄之墨眸一沉,飞速奔了过去。 寻梦不明所以,也快步跟了过去,却见一个人影攀着树枝,身手矫健地翻墙而去。她怔怔然,那个背影怎么如此像郭百年?是她的错觉吗?逃狱那夜,郭百年明明声称自己怕高,不会爬树,可这人身手灵敏,显然不惧高,也会爬树,武功应当也不弱。 “别追了。”江玄之叫住了蓝羽,瞥了一眼寻梦,“你还要替他说话吗?你知道他的身份吗?你知道他为何会在此吗?” 寻梦原本只是怀疑那人像郭百年,可江玄之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测。郭百年的身份?仅仅是一个孤儿吗?显然没有那么简单。她那信任的天平已经在摇晃了,但他们毕竟相识一场,也算共过患难,嘴上却不松口:“也许......有什么误会......” “自欺欺人。”江玄之凉凉道。 寻梦被他一噎,忍不住反驳:“江御史不是追捕盗贼而来吗?盗贼身着黑衣,你却为何揪着一个布衣不放?”郭百年真真假假,令她不敢相信,江玄之却如一团迷雾,让她看不清。她大胆猜测,黑衣盗贼只是一个幌子,醉翁之意不在酒,江玄之分明冲着郭百年而来,心机不可谓不深沉。 江玄之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语气淡然:“既然如此,权当我什么也不曾说过。”他眼眸平静如水,仿佛刚刚那段对话真的不曾发生过,这感觉像极了晨间的雾气,散了也就散了。 “等等。”寻梦定定道,“我与你交易。”以江玄之的能耐,没有她的相助也迟早会抓到郭百年,只是时间早晚而已,而她受郭百年蒙骗,满腹疑惑要找他问个清楚。何况,这个交易可以让她获得自由之身和入宫任职的机会,百利而无一害。 江玄之不因她的拒绝而失落,也不因她的同意而欣喜,面色平静道:“你的决定救了你自己一命。” “你......你什么意思?”寻梦有种被人耍了一道的感觉。 “没什么。”江玄之望着远处,“日后,你自会知晓。” 正说着,云萦款款而来,步履匆匆,容色有些急切,她瞧了一眼散落在地的晾衣杆,小心翼翼地柔声问道:“江御史,不知发生了何事?” 江玄之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着云萦,眼底柔和如水,清越的声音动听入耳:“云萦姑子,恐怕要劳烦你去京兆府大狱走一趟了。” 云萦体态娇柔,闻言面色微怔,倒是处变不惊,柔和不减:“云萦自问安分守己,不知触犯了哪条律法,江御史要押我去牢中?” “云萦姑子是聪明人,又何必装傻呢?”江玄之说道,“窝藏逃犯,罪名可不轻。” 云萦左右看了看,一脸迷茫:“逃犯?什么逃犯?哪里来的逃犯?” “到了京兆府,你自然会知晓了。”江玄之眼底一沉,“蓝羽。”话音未落,蓝羽的环首刀已经架在了云萦那纤细的脖颈上,刀没有出鞘,但无疑控住了云萦,令那娇柔的女子一阵花容失色。 寻梦冷眼旁观,却被他的速度所惊,不由想起郭百年,他竟能从蓝羽手中逃脱,武艺应当极好,可他竟然藏着掖着,还蒙骗她,实在是令人恼恨。 “这是做什么?”同样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刘晞走了过来,“江御史既未抓住逃犯,又无真凭实据,岂能平白无故将窝藏逃犯的罪名安在云萦姑子头上呢?” 江玄之静默一瞬,赞同道:“六皇子言之有理。”他缓缓走到云萦身前,定定问道:“不知云萦姑子,是否识得郭百年?” “郭百年?何许人也?”云萦眼珠微动,镇定地回道。 “既如此,玄之唐突了。”江玄之递给蓝羽一个眼神,后者立刻收回了刀。他越过云萦,朝着刘晞微微一躬,转头瞥了寻梦一眼,眼底的意思不言而明。 寻梦会意,却被刘晞拦住了去路:“你去哪儿?” 面前这只手养尊处优,洁白如玉,竟比女子的手还要细腻,她默默欣赏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瞧他,笑道:“六皇子,我去哪儿......”忽然,她闪身绕过他的手臂,回眸说道:“与你何干?” 她这般无礼,刘晞却不在意:“你若需要那五十万钱,我可以替你讨回来。”他微微仰着脖子,神态倨傲,仿佛天生的高人一等,等着人去求他。 寻梦瞧不惯他那种高傲的姿态,听闻此言,小人之心地想着:这人善心泛滥,必有蹊跷。她眯着眼笑道:“六皇子既然善心泛滥,不如好好安慰受惊的云萦美人吧。”话落,大步离去,再不理会他。 “你!”刘晞气恼,他好不容易发一次善心,竟然还被拒绝了。 “六皇子。”云萦低眉顺目地走到刘晞身前,眼底尽是感激之色,“多谢六皇子出言相救。” 刘晞冷哼,神色不悦,冷幽幽道:“你不必谢我,我救你却不是为你,何况我也救不了你。江玄之是何许人也,想必你也有所耳闻。他既然认定你窝藏逃犯,必定不是空穴来风,今日,他念及我皇子身份,给我一分薄面,暂且放了你,但京兆府的大牢,你显然逃脱不了。” 云萦红唇微张,目露惊讶,但顷刻又恢复了镇定,柔和笑道:“多谢六皇子提醒。” 女子有这般胆色倒真是让刘晞意外了,他眼底流露出一丝赞赏:“你好自为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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