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梦揣测过江玄之的用意,或许是让她独自与郭百年接头,然后设下陷阱,引着他步步自投罗网,又或许以她为人质,寄出血书引郭百年来救,然后布下天罗地网,将他一举拿下。 可是,两者都不是。 他好像根本不需要她的相助,连着两日搜查了长安数家商铺,从舞坊到茶馆不一而足,美其名曰搜查盗贼,其实却不然。具体是什么,寻梦也不知,但显然与郭百年脱不了干系。 她被安置在御史俯的一处院舍,时值春夏之交,草木茂盛,花香萦绕。她倚靠在院舍的一棵树干上,聊赖地盯着花丛中蜜蜂飞舞,两日了,她被晾了两日了。 不行,不能这样遥遥无期地等下去了。 她霍然脱离了树干,大步走出院舍。御史俯的守备不算森严,她一路行去,畅通无阻,半道上撞见几个仆从正在清扫俯邸。 寻梦瞧着他们忙碌的身影,想起初来御史俯那日,她好奇地冲进了茅房窥探,却被震住了。御史俯的茅房果然与众不同,由打磨光滑的石头砌成,清爽洁净,不见一丝污秽,隐约还能闻到一缕若有若无的清香。 茅房尚且如此讲究,更别提俯内其他各处,从案几柜子到门窗围栏,每日必有人打扫,几乎纤尘不染。至此,她对江玄之的洁癖之症又有了新的认知,这境界真是非一般人可比。 她凝思良久,朝着江玄之的院舍走去,却在院舍门口撞见了江玄之。 他穿着一件浅色云纹刺绣锦衣,身后跟着冷若冰霜的蓝羽,这架势显然正准备出门。似是未料到寻梦会忽然闯入,他那沉静的墨眸,一闪而逝的惊讶,却未发一言。 “江御史,要出门吗?”寻梦友好地问道。 “嗯。”这声音似从喉间发出来的。他偏身一让,却见寻梦挡在了他的面前,他抬眸对上她的眼,平静之中隐含询问的意思。 “若是与郭百年有关......”寻梦仰头说道,“我也去。”纵然他不需要她的相助,她却闲不住了,日日待在御史俯,照她这好动的性子,非疯了不可。 江玄之沉吟:“好,但有一条,你不能擅作主张,凡事得听我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寻梦爽快地答应了。 三人由安门出城,直奔南山。日前一场不大不小的阵雨让整个山林残存了潮气,尤其是地面,偶尔不慎还会打滑。两条清晰的车痕沿山路向前蔓延,而他们正循着这个痕迹追踪而去。 寻梦跟在他们身后,满脸疑惑,照这车痕判断,所载之物应当不轻,到底是什么呢? 行至半山腰,车痕忽然中断,面前出现了两条窄小的山路,路面依稀可见几个深浅不一的脚印。而道路一边的矮丛枝干零落,似有人为踩踏的痕迹。 江玄之的目光丛车痕移到脚印上,最终锁定在那簇矮丛上:“蓝羽,过去看看。” 蓝羽快速闯进去查探了一番,不多时回禀道:“主子,里面是被丢弃的木车。” 江玄之转头问寻梦:“两条道,你觉得我们该走哪一条?” 寻梦漫不经心地东张西望,忽然被这么一问,倒真是有些受宠若惊了,不太确信道:“你问我?”见江玄之不应,没好气道:“按这车痕的深浅判断,右边的脚印太浅,应当是左边这条道。” 江玄之目视前方,思索良久,决断道:“好,我与你走左边这条道。蓝羽,你往右边去。” “主子......”蓝羽不放心他,语气颇为担忧。 “不必多言,小心行事。”江玄之郑重地交待了一句。 左侧的小道平缓如平地,并不是去往山顶,而是环绕着南山的一条弧形山道。江玄之身形修长,步履和缓,姿态优雅从容,却偏偏比寻梦的行速更快。 寻梦脚步飞速,紧赶慢赶,这才追上了江玄之,忍不住问道:“我们在追什么物件?”却见身前那人恍若未闻,行色如常,顿觉无趣,她偷偷朝他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地紧跟在他身后。 一路默然。 寻梦第一次来南山,兴致勃勃地四处张望,却不知身前的人冷不防停了下来,她一个不慎收不住脚,猛然撞了上去。 江玄之转过身来正要开口,察觉到突然扑上来的人,伸出右手一挡,隔开了两人的距离。 这么一来,寻梦结结实实撞到他的手臂上,她捂着额头不满地瞪了过去,而他轻轻地弹了弹衣袖,神色如常地偏了偏身:“到了。” 眼前霍然开朗,脚下的小道与一条更宽的山道交汇,地上的脚印延伸而上,直至不远处的一间小茅屋。寻梦揉了揉额头,这山林中竟然会有这样一间屋舍,着实怪异。 这小茅屋年代久远,瞧着有些破败,屋内床榻矮几一应俱全,显然有人长居于此。墙角摆着一只木箱,里面不知装了什么物件,寻梦好奇地走过去,摸了摸木质的纹路,伸手拉开木箱盖子。 江玄之静静观察着屋内的陈设,却不碰任何物件,许是怕沾染了灰尘,余光瞥见寻梦的举动,冷声阻止道:“别乱动。” 可惜,为时已晚,寻梦打开了木箱。 箱中盛满了五铢钱。寻梦惊得目瞪口呆,正想伸手去摸,鼻尖一缕清香令她一阵心慌,而后踉踉跄跄站不稳,浑身的力气好似被抽干了。所幸她扶住了旁边的柜子,这才避免跌倒在地。 箱中竟然有迷香! 江玄之见状,迅速盖上了木箱。忽听得茅屋外一阵脚步声,他淡然地站在屋舍内,丝毫没有惊惶之态,今日免不了一场打斗了。 忽然,一支带火的箭羽射入茅屋内,钉在木头之上。他微微眯了眯眼,看来对方无意纠缠,反而选择了一劳永逸的火攻。他权衡一番,忍着肢体接触的不适,拉着寻梦冲了出去。 屋前围满了人,约莫有二三十人,有人手持环首刀,有人提着弓箭,个个身着粗布麻衣,面上蒙着黑布,但那露出来的眼眸尽是寒冽的杀意。 江玄之将寻梦安置在旁,默默塞了一物到她的掌心,轻声道:“收好。”他缓缓走到人群中,风姿翩然,从容不迫。 蒙面人一拥而上,江玄之凝神以对。他的招式优美流畅,浑然天成,宛如林中的白凤,一举一动优雅高贵,神圣不可侵犯。他下手极有分寸,只伤人不杀人,又刻意避开血渍,一轮过后,他的白衣竟然未沾一滴血。 寻梦看呆了,他竟然可以将生死搏斗演绎得如此优美,又叹息,他的洁癖之症严重得令人发毛,连打斗之时也不忘避开血污。 忽然,人群中窜出一人,锋利的刀锋直指江玄之的要害,寻梦惊叫:“小心!” 江玄之向后一偏,避开了心脏部位,却没有完全避开刀锋,锋利的刀尖刺入左肩,鲜血染红了他的素衣,如一朵盛开的红花,惊奇的妖艳绝美。 那人拔了剑,压低声线说道:“若是往日你尚能与我一战,但今日你中了迷香,体力不济,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他紧了紧手中的刀:“江玄之,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原来,江玄之也中了迷香,难为他竟然撑了这么久。寻梦不知哪来的力气,冲到江玄之身前,望着蒙面人眼含祈求:“不要......不要杀他。”纵然他蒙着面,纵然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寻梦还是认出了他,郭百年。 郭百年因她那一句“小心”分了神,收住了刀势,如今又因她这句祈求,顿住了,他似乎在犹豫。但只是片刻,他的目光又覆上了冰寒的杀意:“让开!” 寻梦难以置信地瞧着身前的郭百年,他浑身透着杀手般的冷意,再无初识那般嬉笑之色。郭百年,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忽然,她的脖上一疼,望进江玄之那双沉静如湖水的眼眸,为什么?为什么要敲晕她? 江玄之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寻梦,颀长的身姿挺拔如松,胸中似有沟壑,眼底的一汪湖水似乎结成了冰,声音也愈发清寒冷冽:“即便我中了迷香,你也杀不了我。” “是吗?不妨试试。”郭百年刀锋一转,攻了上来。江玄之目光一凌,夺了身侧一人的环首刀,迎了上去。 两道浅色身影快速交汇变幻,刀锋相碰发出铿铿之声,身旁的蒙面人想要上前帮衬郭百年,却苦于找不到机会,个个目瞪口呆地当起了看客。 酣战数招,两人终于各自停手,却是郭百年身上落了新伤口。他缩了缩眼眸,暗暗惊奇:江玄之中了迷香,竟然还可以伤他,此人的武艺到底何等的高深? 江玄之表面淡定,心底也起了波澜。郭百年的武艺如此之高,恐怕只有蓝羽能胜他。而他中了迷香,强撑这么久,已经耗尽了气力。莫非今日真的要葬送此地? 郭百年与他对峙着,惊觉他面色发白,改用言语刺激:“江玄之,你已经是强弩之末,何必再苦苦挣扎呢?” “激将刺激于我无用,你不必费神。”江玄之何等聪明,一眼瞧出了他的意图,只可惜他内心强大,一贯从容,即便生死关头,也不会受人言语相激。 郭百年恨恨地咬牙,提刀冲了过来,却忽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挡开了。来人身形矫健,却不恋战,拉着江玄之就冲出了人群。 郭百年一眼认出了那个背影,正是江玄之的护卫蓝羽。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杀江玄之,他岂能放过?他恨恨地咬牙道:“追。”余光瞥见昏倒在地的寻梦,微一思索,又道:“算了。”即便追上了又如何,有蓝羽在,他始终杀不了江玄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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