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人浑身泛着冷幽幽的诡谲气息,寻梦觉得陌生,这不是她所认识的郭百年,可是,这才是真正的郭百年。她轻轻扯了扯唇,想笑却笑不出来,心头一阵难言的苦涩。 两人都不说话,僵持许久,身旁那人却明显察觉到郭百年的不悦,很有眼力见地说道:“大哥,我这就送他上路。”他举起环首刀,向着寻梦刺去。 寻梦心惊,她可不想就这样白白丧了命。可是,她身中剧毒,无力躲闪,如今她还能站在这里,凭的是意志力,稍有懈怠,她立马就要晕过去了。其实,根本不需要他们动手,再过不久,她或许就要毒发身亡了。 刀尖直指寻梦的心口,却在一指距离的时候顿住,郭百年紧紧握住了刀面,鲜血从他掌心溢出,顺着刀片滴落到地面。 “大哥!”那人受到了惊吓,立刻松了手。 寻梦神思一松,再也无力支撑,软软跌落在地。郭百年立刻丢下环首刀,伸手去扶她,瞥见她手臂上的血痕,忽然冒出一句:“你受伤了?”寻梦无力地闭上了眼,他犹豫再三,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嘱咐身旁那人:“按我说的,封洞。” “大哥!”那人在他背后叫唤,满脸的莫名其妙,大哥何时这般仁慈了?竟然不杀这个奸细? 这一觉格外绵长,寻梦醒来时,郭百年正跪坐在案前,右手缠着纱布,左手专注地擦拭着一柄环首刀。她走过去坐在他身前,却见他长臂一挥,将环首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冷冷问道:“是江玄之派你来的?” 寻梦浑身一僵,见他眼底无杀意,弱兮兮地问道:“你......能先把刀放下吗?” “回答我!”锋利的刀片又进了一分,紧紧卡住她的脖子,而他一改往日的嬉笑,神情冷幽而认真,势必要求一个答案。 刀悬在脖子上,寻梦不敢大意,也换上一副认真的神色:“如果我说是,你要杀我灭口吗?”她不信他会杀她,否则他又何必救她? 郭百年紧紧捏着刀柄,搁在她脖子上的刀印入她的皮肉,渗出了一条细细的血痕。寻梦心头打鼓,他不会真的要杀了她吧?早知如此,她就不这么认真了,现在求饶还来得及吗? 他却忽然收回了刀,重重插入了面前的案几上,刀片几乎没入一半,他手上的绷带也溢出了血痕,可见他是何等的用力。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平复心中的积郁,冷冷地站了起来:“我会派人送你离开。” “郭百年!”寻梦叫住了他,解释道,“不是他派我来的。” “是吗?”郭百年冷漠道,“那你为何会出现在矿洞?” “我不知道。”寻梦无法解释那段阴差阳错的闯入,只道,“我是追一个黑影而去的。” “黑影?”郭百年转眸望着她,“那好,那黑影是男是女?武艺如何?” 寻梦一愣,她不曾与那黑衣人交手,一点线索都没有,只能无奈地答道:“我......不知道。” “呵呵......”郭百年冷笑,眼底有淡淡的嘲讽,“这种谎话,你以为我会信吗?”他不知听了多少类似的谎言,早已不信这种巧合之事,何况,她一问三不知,根本无法自圆其说。 他眼底深深的怀疑刺痛了她,她急切地解释道:“你信我,我真的......” “见到了黑影又如何?”郭百年冷冷打断她,“你不记得我交待过你,不要乱跑吗?” 寻梦又是一噎,她素来行动快于脑子,哪里还记得他交待的话。她颓然地松了肩,好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却忽然觉得这局面不对劲,该质问的人是她才对,当即中气十足道:“郭百年,该解释的人是你吧?据我所知,两年前炎朝明令禁止民间私铸钱币,违者以谋乱论处。你明知这是死罪,为何还要私铸钱币?” “死罪?”郭百年仰头大笑,“我早该死了,如今活着,不过是为了报恩。” “报恩?你是说左相?”莫非郭百年欠了左相恩情,所以不惜涉险,以命相报? “你知道左相?”郭百年再次震惊,转念一想便释然道,“是江玄之告诉你的?” 寻梦正想和盘托出那日偷听之事,闻言却不打算解释了,说道:“我只了解一些,你不妨统统告诉我。” “我什么都不会说,你若想知道,便去问江玄之,想来他所知甚多。”郭百年口风甚紧,完全不向她透露一丁点儿讯息。 “郭百年,你已经走到了悬崖边,若再不止步,一旦摔下去,只怕会粉身碎骨。”相识一场,寻梦不希望他出事。 郭百年静默,缓缓道:“若真有那一日,我宁愿摔得粉身碎骨,也不会束手就擒。” “郭百年......”寻梦还欲再劝,却听得一声巨响,整个石室仿佛震了震,一阵地动山摇。她稳了稳身形,却见郭百年神色凝重,一把拉住她:“跟我走。” 石室碎石滚落,隐隐有坍塌的迹象,两人摇摇晃晃奔了出去,可惜,主道已经被坍塌的巨石堵住了去路。两人又往另一侧跑去,忽然一块巨石砸下来,寻梦未有所觉,郭百年重重推了推她,后背却被巨石擦过,闷哼一声,携着寻梦快速奔了出去。 两人相互搀扶着逃出石室,寻梦关切地问道:“你,你怎样了?”刚刚那一撞,她不是不知,只是情势紧急,来不及询问。 “死不了。”郭百年擦了擦唇角的血渍,警觉地对寻梦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压低声音道,“有人。”他悄悄挪到一旁,却见石室正门围了一群官差,而那一袭白衣的江玄之站在不远处,神情悠远。 “走。”郭百年拉着寻梦离开,却见她神游天外,心不在焉,刺激她道:“你若真是江玄之派来的,我倒真为你不值。” “恩?什么值不值?”她一脸迷茫,心中却隐隐有几分明白。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郭百年徐徐说道,“他明明知道我带走了你,却毁掉石室,置你的生死于不顾,你不寒心吗?” 寻梦扯了扯唇,再次反驳:“我不是他派来的。”这是实话,她被郭百年带走,纯属意外,江玄之应当也是始料未及。但今日,他的做法虽算不上令她寒心,到底让她心生不悦。 郭百年勾了勾唇却不再言语,忽然警觉道:“有人追来了。”她拉起寻梦就走,寻梦却不愿他如此亡命,劝道:“郭百年,大势已去,你不如去自首吧?或许可以从轻发落。” “从轻发落?”郭百年冷笑,“若是可以招降,他何必毁坏石室,置我于死地?”他遥望着远处,舒缓而冷静道:“无影,我没有退路了。我若是被擒,只有死路一条......”他转眸紧紧盯着寻梦:“你......还是莫要再跟着我跑了,江玄之不会为难你。” 这紧要关卡,他又重伤在身,寻梦哪能自顾自逃命,二话不说跟了上去。 两人一路狂奔,忽然,寻梦的袖口却被荆棘扯住,她用力拉了拉,却见荆棘随着她的举动扭动着,韧性十足。她一阵气恼,鼓足气力狠狠一扯,撕拉——袖口裂了,那个蓝色的香包掉落在地。 郭百年狐疑地盯着地上的香囊,正要蹲下身替她捡回来,却见两只蜜蜂飞了过来,徘徊在香囊周围不散,他脸色忽变:“这是......追踪蜂。”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寻梦,她随身带着香包,却谎称不是江玄之派来的,叫他如何能相信? “我......我不知道......”寻梦一脸无辜,此刻,她才知晓香囊的真正用处。 四周脚步声渐近,事已至此,郭百年也无心责怪她,拉着她就跑,几经周转,却被逼到了一处山崖。四面八方的官差将他们围住,人群之中,江玄之长身玉立:“郭百年,你已无退路,束手就擒吧。” 两个男子立于山崖旁,四目相对,一个淡然从容,一个冷冽沉静,眼底传递着旁人不懂的暗芒。 寻梦眼珠微动,压低声音道:“挟持我。”郭百年身负重伤,无力突围,而他所犯之罪,怕是只能以死相赎,如今,挟持她逃离是最好的选择,只盼江玄之念她无辜,有所忌惮。 郭百年却不领受她的好意,仰头大笑,豪情万丈,朗声道:“如我这般亡命之徒,又岂会甘心被缚?”他低头附在寻梦耳边,温热的气息呼在她的脖颈上,低声轻语:“其实,我早知晓你是女子。” 寻梦惊得睁大了眼眸,他果然......早就知晓了。可是,是什么时候呢?一定是医工告知他的。她来不及开口,却被一股大力推得她向前冲去,待她稳定身形,再回首却见那人纵身跃下山崖。 “郭百年!”她的尖叫声响彻山林,反身扑向山崖边,却见那张熟悉的脸眉眼含笑,越来越远,最终化成一个点,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的耳边不由响起他的话:若真有那一日,我宁愿摔得粉身碎骨,也不会束手就擒。原来,他早就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 江玄之走到山崖边,俯视着山崖的情形:“下去搜,无论生死,务必找到他。” 寻梦满心愧疚,红着眼盯着虚空的山崖,郭百年,我从未想过让你死,可是你的死竟是我一手造成的。 “这样的结局,确实比束手就擒好多了。”身后那人冷淡地评论道。 寻梦恨恨地瞥着江玄之,却见他神情淡漠,毫无情绪,不由怒从心起:“江玄之,人都死了,你说什么风凉话?”在她眼中,人死万事空,远没有活着重要。 “有时候,活着不如死了。他这样的身份,若是被擒住,不可能好死。” 寻梦咬咬唇,腹诽道:谁要好死了?活着总有机会逃脱。 江玄之的视线扫过寻梦,似乎听到了她心中所想,凉凉截断了她:“不要心存侥幸,被我所擒,除非我有意放人,否则,任何人都逃脱不了。”这话极淡,却隐含极大的自信。 寻梦朝他翻了个白眼,默然越过他,却被他叫住:“随我回去。” “不,我要去山崖底找他,即便真的......只剩下一具尸体。”纵然她不希望他死,却也不敢心存侥幸,这么高的山崖摔下去,岂能不死?毕竟相识一场,替他收个尸,也算是尽了情义了。 “崖底那般大,你毫无搜寻经验,根本无从寻找。不如随我回去,若有消息,我会告知于你。”江玄之劝道,见她不为所动,继续道,“何况,你的布包在我手中。你若是不回去,我便丢给厨子,让他们当柴火烧了。” “......”寻梦愤怒地望着他,这人真卑鄙。她不由想起那个蓝色的香囊,若不是他将那物件塞到她手中,又如何会暴露了郭百年的行踪,令他被迫跳崖身亡?只是,她无法质问眼前这人,因为她也是帮凶。 江玄之性情冷淡,淡淡看着她的情绪由愤懑转为低落,不由叹息地摇头:“待你冷静了,仔细想想我的话,便该知道,何去何从才是明智的抉择。” 寻梦定定地望着远去的江玄之,仰头看着天空,乌云遮日,如她的心情一般压抑。良久良久,山风拂过,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却在一瞬清明起来,转眸望着山崖,坚定地提步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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