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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梦终究回了御史府,倒不是被江玄之说动,而是那日,她亲自下了山崖底,见识了那里荆棘丛生,荒无人烟,一通乱找无果,她不得不认清现实,她毫无经验,根本无从寻找。    一连几日,寻梦去见江玄之,却都被挡在院外。她心中焦急,不知崖底的搜寻结果如何,可在别人的地盘,她也不好发作。    这日,她又被挡在院外,垂头丧气地往回走,无意中飘下一片树叶,好巧不巧地落在她的身前。她仰头望去,只见面前这棵栾树有些年头了,枝干繁茂,延伸至江玄之院内。她心生一计,四顾无人,偷偷攀上了树干。    寻梦自小练得一身爬树技能,轻轻松松地爬到了高处,当她转移重心,踩踏上围墙,却无意中瞥见蓝羽抱着刀,微微仰着脖子看她,一副“等你很久”的表情。她受了惊,脚下却猛然一滑,重心不稳,直直跌进围墙内。    她揉了揉疼痛的手臂,恨恨地望着无动于衷的蓝羽,见死不救,真是一个冷血动物。    冷血动物冷冷瞧着她:“主子让你进去。”    闻言,寻梦一喜,抿着唇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可是,刚踏出的脚又是一滑,她重重地摔倒在地。她狐疑地提起脚,指尖轻轻触碰鞋底,滑腻腻的触感,这感觉好像是......    蓝羽装模做样地咳了咳,一本正经道:“为防有人攀墙,主子命人在墙头抹了油。”    “......”寻梦恨得牙痒痒,什么为防有人攀墙?明明就是在戏耍她!她再度爬起来,提着沾了油的脚,单脚往前跳了几步,却觉得甚是吃力,干脆脱了鞋,提着鞋大摇大摆地向内室走去。    走到门口,便见江玄之的履鞋规整地摆在那里,她照模照样地学着,将鞋放置在门口,提起的步子还未踩下,江玄之的声音从内间传出来:“脱袜。”    事发突然,寻梦好一阵摇晃,好不容易收回了脚,扯了袜子踏进去。春季气温回暖,但赤脚踩在地上,仍然有些凉意,室内充斥着淡雅的清香,隐约还混了药草之气。她第一次踏进江玄之的居所,好奇地四处观望,室内宽敞空旷,摆放的物件并不多,以素雅的墨色调为主,最吸引人的便是旁边一张案几,上面叠满了竹简。    江玄之坐在案前,手执一卷竹简,专心致志地阅着,余光瞥了她一眼,却未发一言。    寻梦见他埋头读书,毫无搭理她的意向,颇不客气地坐到桌案的对面,谁知坐得太用力,摔伤的臀部一阵麻麻地痛,她惊叫一声,本能地提起臀部,僵硬地“跪”在了他的面前。    江玄之又是轻轻一瞥,漫不经心道:“摔得很严重?”    寻梦的气不打一处来,语气不善:“严不严重,你去试试不就知道了?”从那么高的墙上摔下来,能不严重吗?    “说话中气这般足,再摔一次也无妨。”江玄之头也不抬,平静地评论道。    “......”寻梦还未及争辩,却被他打断了:“你要的东西在那边的桌案上。”    寻梦朝后方看去,只见角落里的案几上摆着一个熟悉的布包,正是自己遗失的那个,她欣喜地跑过去,拆开布包翻了翻,却没有找到最重要的举荐凭证。    不待她询问,江玄之慢悠悠开口了:“你的举荐凭证,我已经替你递上去了,但近日宫中无空职,恐怕你还需要再等一阵子。”    寻梦目露失望,这一等,不知道会耗时多久。她道了一声谢,却迟迟不走,踌躇道:“郭百年他......”她斟酌字句,却不知该怎么问最妥当。    江玄之放下竹简,一双幽深的眼眸平静地看着她,直到她心底惶惶不安,才缓缓说道:“他们在山崖底,寻到一具尸体。”    寻梦踉跄后退了两步,所有的幻想在此刻破碎,睁着红红的眼:“他真的死了!”    “我何曾说过,尸体是郭百年?”江玄之来了个大喘气,却叫寻梦心潮起落,满脸疑惑,不等她开问,江玄之道,“官差搜寻了这些天,将山崖底翻了个遍,没有寻到他的尸体,唯一的可能是:他逃脱了。”    “怎么可能?那么高的山崖,怎么可能生还?”寻梦不敢相信。    “山崖高又如何?没瞧见崖缝那么多树枝吗?以郭百年的身手,那些树枝足以助他逃脱。”    “可是,他重伤在身,怕是......”郭百年的身手确实不错,但他重伤在身,恐怕心力不足。寻梦忽然想起山中多豺狼虎豹,问道:“会不会被豺狼虎豹叼走了?”    “......”江玄之暗暗佩服她的联想,“你是希望他活着,还是死了?”    “当然是活着!”寻梦不假思索地回答。    江玄之扬了扬眉:“且不论他是生是死,我问你,当日,他拉着你跑之时,是慌不择路,还是目的明确?”    寻梦凝神想了想,当日他们慌乱地逃跑,可过程中,并不曾被围堵,也不曾调换方向,如今细细想来,她不由惊得微微张口,却终究没有说出答案。    江玄之何等聪慧,从她的表情中获悉了答案:“他常年待在山林,熟悉那里的地形,岂会不给自己留后路?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他还活着,而那具尸体正是他布下的。”    “你是说,他故意布下一具尸体,让你们以为他死了?”    “正是。”江玄之继续说道,“他深知这盗贼的身份是个隐患,迟早会有杀身之祸,所以早早留了这样一条退路。”    他说得这般透彻明白,叫寻梦不信也信了。她眉眼染上喜色,却又担忧地问道:“你终究要抓他归案?”    江玄之微微一怔,目光深沉而悠远,恍如喃喃自语:“官与盗,注定是对立的。”郭百年是个人才,几番交手让他生出惜才之心,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    在其位谋其政,寻梦也不好多言,郑重地道了谢:“多谢江御史告知我这个讯息。”无论如何,郭百年未死,总是一件喜事,但愿他不要再掀风波了。    她抱着布包,还未踏出居室,身后传来江玄之清雅的声音。    “若宫中一直无空职,你还要待在长安,遥遥无期地等下去吗?”    她怔住了,这个问题,她不曾考虑过。她之所以会来长安,是因为外祖父无意间透露了柏梁台之事,而她信誓旦旦地允诺外祖父,改岁之时一定会带着药回去,而这些事母亲并不知晓。    “御史府尚有少史之职空缺,你若是有意,可以暂时任之。”    寻梦怪异地看着他,好像完全不认识他一般,一向淡漠的江玄之,竟然这般热心了?嘴里嘀咕着:“今日的红日打西边出来了?”    “红日向来东升西落,不会改变。”江玄之卷起桌案上的竹简,状似不经意道,“那日,你挡在我身前,这番情意,我自当还你。”他素来不喜欢欠别人,该还的总要还的。    寻梦的眼珠微动,脑子快速转了起来,她何时挡在他身前了?良久才想起山林之事,天地为证,她只是一时冲动,不想郭百年枉造杀戮,与江玄之似乎关系不大。没想到他竟然会错意了?她忽然趴到他的案前,贼兮兮道:“你当真要谢我?”    “恩?”江玄之扯了扯唇,“你有何求,不妨直言。”他拿起卷好的竹简,走向边缘的桌案。    “我想知道铸币案的来龙去脉。”江玄之看起来也不是个多嘴之人,若不趁此良机询问,只怕她永远也不会知晓铸币案的始末,而这些谜团藏在她心里,总叫她不停地联想,寝食难安。    江玄之的手微微一顿,又如常放好竹简:“铸币案与你无关,何必多此一问?”    寻梦立刻反驳道:“什么叫与我无关?我初入长安,便因此案入了狱。往后的逃狱,赎刑,石室......哪一桩脱离了此案?你叫我如何不好奇?”    江玄之缓缓走到她身前,坐在她的对面:“事关朝廷机密,恕我不能相告,不过......”    “什么?”寻梦听出了他话中的转机,一双眼眸亮若星辰,隐含期待。    “与你相关之事,我可以悉数告知。”这已经是江玄之最大的让步了。    寻梦见好就收,当即说道:“那你先说说三江膳坊之事吧。”她后知后觉,隐隐察觉三江膳坊的中毒案似乎没有表面那般简单。    江玄之缓缓说道:“长安酒舍竞争激烈,尤以青华酒舍行事最为霸道,手段最为毒辣,无人敢挫其锋芒。我事先制造三江膳坊生意兴隆的假象,而后守在膳坊中,等着青华酒舍出招,于是有了那一出中毒戏码。只是,我未料到挑事之人竟是郭百年......”    寻梦震惊地瞧着他,原来,整件事都是他的局。但是,郭百年为何要替青华酒舍出头?难道那是他的酒舍?她心中存疑,嘴上却问了出来。    江玄之没有正面回答,却道出了其中的利益牵扯:“郭百年开矿铸币,总要设法让它们流通,而酒舍舞坊便是最好的口子。生意兴隆,流通自然快,生意惨淡,那一箱箱的铜币岂不是成了摆设?”这也是青华酒舍打击其他酒舍的关键缘由。    寻梦似懂非懂地点头,但是,她与此事无关,为何要将她入狱?    江玄之行事自有其道理,却敷衍地回道:“你的出现,我始料未及,不过,殴打官差,入狱也是该的。”不仅如此,她还弄脏他的衣衫,从小到大,这是生平第一遭,无怪他真的动怒了。    寻梦狐疑又探究地望着他,总觉得这个理由有些牵强,但是又想不出其他理由,只好暂且跳过这个疑虑:“京兆狱失火之事呢?”这事也是疑点重重,想必也有内情。    “如你所料,也是我一手谋划。”江玄之解释道,“我要以他为指引,挖出其他真相,所以他必须越狱。所幸一切顺利,他显然将谋划之人想象成了另一人。”    “你是说左相?”    “这似乎与你无关了。”左相之事牵扯甚广,他不愿多说。    “如此说来,流云坊也在你的掌控中了?”此刻,寻梦断定当日舞坊闯入的黑衣人并不是盗贼,而是江玄之的人,目的却是为了躲在那里的郭百年。    “我本想将他们一网打尽,可惜被他逃脱了,便是云萦也不得不暂时放过。”他的视线扫过寻梦,“所幸,我遇到了你,又有了新的谋划。”    “谋划?”寻梦凝神思索,却又深感不像谋划,自始至终都是她自己凑上去的,便是塞香囊之事,也是他临危之举,一切水到渠成,毫无破绽,他何曾有过谋划?    “有时候,我觉得你聪慧机灵,一点即通,有时候却......”江玄之轻轻挑眉,眼底有淡淡的戏谑。    话未说完,寻梦却猜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是说她蠢吗?为表她不蠢,她试探地问道:“你算准了我会随你去山林?”    “谋事尚可算无遗漏,但谋人心却是不行。你性子浮躁,喜怒形于色,我料定你迟早会插手郭百年之事,不过,随我同去山林却是个巧合。”江玄之悠悠说道,“当时我曾想,若你知晓此行的凶险,是否还会央着前往?”    “这是何意?难道......你事先知晓会有危险?”    “然也。”他继续道,“我搜寻长安酒舍,明着抓盗贼,暗着搜查那些尚未流出的五铢钱。他洞悉我的意图,故意在雨后运走钱币,布了一出请君入瓮。”    身在局中不知险,如今提起来却是步步惊心,寻梦不由庆幸她的好运,兜兜转转,她竟然还活着。一番后怕之后,她又问道:“可是,林中有两条道,还是我选的,怎么偏偏就入了局?”    “选哪条道都是一样的,重点是我。山林是他的地盘,无论我们如何规避危险,终究会入了他的陷阱。我自知难以全身而退,便将计就计塞香囊于你,这才有了后来之事。”他终究选择了利用她。    “万一郭百年一时恼恨,动手杀了我呢?你的计划不是全都泡汤了吗?”    “郭百年虽是冷血嗜杀的盗贼,但他却是个极重义气之人,曾与你同患难,怎么会杀你呢?”江玄之平静地望着她,“何况,凭你的机灵劲,生死关头岂会无法自保?”    “那我真是......要谢谢江御史的信任了。”其实,他高估她了,她若是真机灵,就不会被他们耍得团团转了。再者,郭百年那样的人,再机灵也无用武之地。    “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至于少史之职,你可以考虑考虑。”    “我还有最后一问。”寻梦起身告辞,忽然又转身,一字一句道,“你毁坏石室,当真没有考虑过我的生死?”她不介意被利用,也不介意成为棋子,但涉及生死,却是太过了。    江玄之扬眉瞧她,不着痕迹扯了扯唇:“若我想让你死,你现在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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