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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并不是件易事,侍者举着刀战战兢兢的对准了冯容令的喉咙,却迟迟不敢用力。一旁的常焜也不催促他什么,好整以暇的看着。    “住手——”当侍者终于下定决心要刺出那一刀时,身后传来了这样两个字。他顾不得说出这话的人是不是他的主子,连忙如蒙大赦般丢下了刀,瑟缩到了一旁。    但是让这人住手的,的确不是常焜。汝阴王脸上的笑短暂凝固,接着他回首看向了来者。  那是一个白发的老人,说是老人或许有些不对,因为他精神很好,眉宇间不见丝毫疲态,目光仍是清亮澄澈的。只是一头长发全白,所以让人觉得他已经年纪很大了。白发人身侧有数十名骑兵护卫着,常焜一眼就认得出那些骑兵是林氏家族精心训练过的私兵。    他不认得老人是谁,但却认得林家的兵马,于是恭恭敬敬的朝来者揖身。  老者没有理他,即便他贵为宗亲,锦袍玉冠。    老者径直走到了冯容令面前,查看了她的伤势后,简单的包扎止血后,命人招来了随军的大夫。  常焜挑眉。    大夫很快便来。老者问他,“这人伤得如此之重,为何不救?”  大夫讪笑,觑着常焜,嗫嚅:“这可是罪妇。”    “这人经廷尉或是宗正审理过么?”  “不曾。”  “陛下或是皇后有下令赐死她么?”  “也……不曾。”    “既然如此,她就不该在此时被夺去生命。”老者说。见大夫依旧满面犹豫,他也不强迫,伸手讨问来了大夫的医箱,亲自给冯容令上药。    他穿着儒生的长袍,但显然精通歧黄之术,处理伤口的手法有如一位从业多年的医者般熟练。  看起来冯容令是死不了了,常焜也不知该露出怎样的神情,只好凑到一个黑衣骑者身边悄悄问道:“此人是谁?”  “襄文公。”    这三个字出口,如雷贯耳。襄文公林案,天下人皆知其名。  “他怎么来这了?”  “找皇后。”    让常焜愣神了片刻。传闻中襄文公不是隐居城郊不问俗事么?和皇后会有什么关系?虽说二人都姓林,算起来林案应是皇后林浣的堂兄,但听说他为了清净治学,早已断绝了同南皮侯一支的林氏族人的往来,为何会在这样一个时候来找皇后?黑衣骑者一共说了六个字,每个字都让常焜心乱如麻。    那边,林襄文的眉也是紧紧蹙着的。  以他的本事,处理冯容令这一身外伤并不算难。然而当他在包扎好伤口,习惯性为冯容令诊脉时,却发现了一桩了不得的事。    老人原本严肃的眸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他沉吟片刻后起身看向常焜,“你是……汝阴王?”    “正是小子。”常焜不喜欢这个老人的高傲,却不得不对他摆出尊敬的姿态。  “如老朽没有猜错,此妇人应是太子之内眷?”  “不错。”  “那还请殿下命人好生照看。事嫂应如事母,不可有松懈。”    心中暗恨这人多管闲事,但常焜的语调中没有半点不悦,转头看向自己身边另一个侍者,便要吩咐什么。林襄文打断了他的话,“不妥。殿下千金之躯,不可受委屈,这名侍从还是自己留着较好。不若挑一名故太子生前的亲兵照看,以全他与太子的主仆之义”    常焜没有反对,林襄文耐心的在战俘中挑选出了一位自称是太子生前亲兵的人,带到了冯容令身边。  “这是太子殿下的遗孀,你暂时看护着她。”  亲兵满脸的不情愿,“她杀了殿下。”    这一点是林襄文没有料到的,即便是他这样见惯了背叛与杀戮的人,也忍不住愕然了片刻,方叹息着在亲兵耳畔轻声道:“太子已逝,然而他的骨血能否存续,便在于你了。”他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若她能醒来,这件事记得告诉她。这……本该是喜讯的。”  ===============  临时搭建的营帐很是简陋,但林皇后依旧躺在草席上睡着了。  她这几日实在太累了。  婢女在她身边侍立着,屏气敛息,不敢惊扰到她。    但皇后还是很快就从梦里惊醒,她一惯是警惕极强的人,就像是荒原上的独狼。  “几时了?”  “皇后可以再睡会的。”婢女道:“太子已伏诛,钟离侯派来接应皇后的人应当已经出发了。眼下没有什么可以叨扰皇后了。”    “不,还是有一件是让本宫放心不下。”皇后摇头,扶着侍女的手起身。  她所着的铠甲都尚未卸去,而她似乎也没有脱下甲胄的意思,直接在外头披了件长袍。婢女端来热水给她,顺嘴问道:“何事?”    “本宫的计划终究还是出现了一丝纰漏,以至于方才经历了那样一出惊心动魄的逃亡。常珺本该在洛阳做困兽之斗,为何会找到本宫?”    太子出了洛阳便直奔皇后一行人的必经之地而来,这显然不是巧合。  婢女道:“婢子这就吩咐人严查,倒要看看是谁敢背叛皇后。”  “不必了。”皇后摆手,“我知道那人是谁了。”  她擦了把脸,径直出了大营。    林皇后在摆脱太子的追击后便与带着皇帝逃命的人马会合了,此刻天子的大营就在附近。夕阳已经垂下,四野都是昏暗的黑灰色,在没有月亮的时候,夜晚的苍穹有种说不上来的沉闷。  皇后听见刺耳的哭声划破了长夜,那是皇帝快要不行了。    这在她意料之内,毕竟是她故意让人将太子已死的消息告知了天子。  挑开帘子进入帐内,看见一群的宦官医者正惶急的围着君王,她那位年过半百的夫婿,正大口大口的咳着鲜血,气息奄奄。    皇后趋行上前,挥开宦官,亲自扶着皇帝,擦拭他唇边的血渍,“本宫来吧,你们先下去。”  帐内所有人以很快的速度无声无息的退下,连枝灯的耀眼光芒下,映照着这一对夫妇诡异而狰狞的影子。    皇后温和的笑,而皇帝用尽全身的力气攥着她的衣袖,死死瞪着她,“我儿、我儿……”   “死了。”皇后的声音冷得如冰。  “你杀了他——”    “不是我。”她好整以暇的一根根掰开皇帝的手指,“是他的一个妾室。你们男人素来轻视女人,却不知道女人疯起来,是能要了你们命的。”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轻笑了声。    她原本是想要将冯容令召到自己身边来,以言语挑拨她刺杀太子。她看得出冯容令的不安,一个卑贱之人拥有的东西越多,就越会感到恐惧。这些年来,她看得出这个女人的脆弱。所以她即便知道冯容令杀了她的侄女,也没有动这个人。冯容令活着的每一天都在煎熬中,那么她何需复仇?    而太子死后,冯容令会活得更为痛苦。林皇后可以预料到她的结局。  皇帝剧烈咳嗽,暗色的血从他嘴角划下。    “陛下此刻,一定非常不甘。你这么多年,一直想要杀了妾身和妾身的家人,付出了那么多人的命,甚至赔上了自己最喜欢的儿子。可惜一无所获。”林皇后面无表情,嘴上说着最刻毒的嘲弄之辞,“妾知道是你在暗中帮太子,无论是助他一点点发展壮大,还是这回悄悄命人送信,暴露我们的位置——然而你的努力有什么用呢?我最喜欢看的,便是愚蠢之人辛苦挣扎,最后仍旧什么也得不到。”    皇帝用力一扑,仿佛是要掐死皇后。但后者敏捷的一躲,反倒是皇帝重重跌下了榻。  林皇后没有扶她的意思,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人,继续道;“若是陛下死在今夜,那算不算是因太子之乱而死?这么说你的儿子也就是犯下了弑父之罪了。极好、极好。”她蹲下来,将手按在了喘着粗气的皇帝脖颈上,“我要让他死后千百年,都没有翻身的机会。”    濒死之人因恐惧而颤栗。皇后一生都是果决冷厉的人,她这番话不是恐吓,而是她真的要这么做。  “林浣。”帐外响起一个人的声音,让皇后陡然色变。    浣是她的闺名,已经有很多年没人敢这样唤她了。  林皇后抬手理了理鬓发,“进来吧。”  她在帐外布下了重重兵卫,但她知道那个人是不会怕这些的。    林襄文大步入内,在看到躺在地上挣扎的皇帝时,他没有多少惊讶。直接上前将皇帝扶回了榻上。  “堂兄。”林浣轻轻说:“好久不见。”    林襄文回过身来,这一对阔别数十年的兄妹在灯下对视,彼此的眼眸上都仿佛覆盖着一层冰。  “堂兄来这,所为何事?”  “践行当年之约。”林襄文说。    “我懂了”林浣缄默许久,转身而去,放弃了杀死皇帝的念头。  林襄文目送着她离开,听着她最后留下的那句话回荡在帐内。  “也请堂兄不要忘了另一句约定——总有一日,你要看我坐拥这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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