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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宣景嘉元年,正月十九。  魏琢在寒风中呵了口气,活动了下僵硬的手指,用麻绳将面前散开的竹简一份份束好。    三天前,常焜登基。先皇谥号定为“文”,下葬于洛阳城西两百里外早已修好的皇陵中,自此结束了他的时代,在一番商议后,新的一年改元为景嘉。    这与前世有些不同,前世文帝熬过了年关,死在这年的二月,所以这一年仍称为宁永八年,次年才改元。如此一来,景嘉这个年号比前世提早了一年使用。    除此之外和前世不同的还有魏琢的封号。大宣内宫,皇后之下有夫人、贵嫔、贵人,并称为三夫人;三夫人下有淑妃、淑媛、修仪、婕妤等九嫔;九嫔之下是美人、才人等世妇。前世魏琢在常焜一登基后便封了夫人。但这一世……常焜先是晾了她许多天,直到他在王府那些姬妾,甚至在长安新纳的佳丽在宫中都有了位分后,才丢给魏琢一个“美人”的封号。    从夫人到美人,这落差还真是有些大呢。魏琢当然不想再做夫人,连美人都不想继续当下去,她就是有点小小的心疼她少了几千石的俸禄    此外就是现在她的日子,过的还真是辛苦。前世那种优哉游哉外加作威作福的日子她没有办法再享受到了。她说她愿为林浣效忠,林浣也就真的半点也不客气的拿她任意驱使。现在她的地位……和长信宫一名普通的女史没有什么分别。    “魏美人。”梁舜英抱着一堆竹简从窗子那探头,“你那收拾好了没?”这些天魏琢和她做着一样的活,两人渐渐也算熟络了,“这些还得送去太和殿,咱们快走吧。”    魏琢擦了把额上并不存在的汗,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对于和梁舜英不知不觉成为熟人的过程,她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    前世魏琢因为专宠而惹了许多人的忌惮,大概身为太后的林浣也无法容忍她的恃宠而骄,于是将女官梁舜英送给了常焜为妃,由此开始了这两个人长达数十年的争斗。可以说魏琢前半生的主要对手就是她,至于魏怜之流,呵,在魏琢被废之前,她还真没将这种货色放在眼里过。    这一世魏琢还没想好要以怎样的态度对付梁舜英。她依旧是恨这个女人的,恨不得杀了她。梁舜英在党争中推波助澜,间接的害了她兄长魏栩,后来更是设下毒计杀了她六岁的儿子。但她又并不想向梁舜英复仇,因为这仇……她前世就报完了。    前世她二十七岁时,梁舜英害她的儿子从高楼摔下粉身碎骨。常焜不舍得处死梁舜英,于是她在激愤,或者说是绝望下,亲自持剑杀了这个人。    从梁舜英闭上眼的那一刻起,她们的仇恨与斗争就终结了。这一世她们还没来得及成为敌人,所以魏琢暂时的按捺住了心中的杀念,试着将她当做一个才认识不久的陌生人来看待。又因为共事了这么些天的缘故,她们这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子间竟有了种古怪的友谊。现在梁舜英用膳、游玩都会叫上她,去送什么文书时也会与她结伴。    魏琢抱起案上的简牍同梁舜英一块往太和殿走,有种荒谬的感觉在心头萦绕不去。她居然和前世的死敌一块在林太后这里做起了女史。    “从长信宫至太和殿,这么远的距离,咱们一天却要往返好多次。”魏琢抱怨。她承认她有些娇气和矫情。毕竟是养尊处优了那么多年的人。    “魏美人,我偷偷告诉你一件事。”梁舜英不故作老成时,眼中的神采都明亮了许多,她像个寻常的女孩一样偷笑,觑着魏琢道:“让你去太和殿,其实是太后的恩典哪。”  魏琢扭过头去翻了个白眼。    果然,难怪长信宫女史数十人,每次被点去往太和殿跑腿的都是她。  看来太后林浣还记得她是常焜的妃子,并锲而不舍的想要将她送回常焜身边。如果林浣不做太后而是去当媒人,她的执着一定会打动不少人的。    文帝死后,葬礼、登基之类的大小事宜离不开常焜亲自操持,他忙到只能三天来长信宫来向林浣请安一次,而且每次都行色匆匆。故而他没有多少闲工夫来纠缠魏琢。  不对,他好像也不屑与纠缠魏琢。魏琢上一次见到他是几天前,她硬着头皮向他行礼,而他不等魏琢起身,直接转身就走。    不过就算去太和殿送竹简,也未必见得到常焜。太和殿里侍者那么多,她只需要交到掌管文书的宦官手里就行了。想到这里魏琢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这一路上容梁舜英随口闲聊,不知不觉也就走到了目的地。    “魏美人,陛下是什么模样啊?”梁舜英像是随口问道。  “你在太后身边那么多年,没见过他?”  “不曾见过。我一直是被太后——”说到这里梁舜英顿了下,道:“我身份不高,哪有机会正面仔细的瞧陛下的圣颜呢?”    不是没机会见,而是林浣刻意不许你见吧。这句话魏琢没说出口。  心里一个猜测终于被证实了。前世魏琢就猜梁舜英应是林浣为常焜准备了许久的一件礼物。她的学识、教养绝不是普通的女官可以比拟的。唯一的解释就是梁舜英自小就是被林浣别有用心的按照常焜的喜好培养出来的未来宠妃。    林浣不让她轻易见常焜,是为了把握好一个最恰当的时机,让她惊艳登场。  但这一世因为魏琢的投靠,林浣暂时放弃了将梁舜英献给常焜的念头。毕竟比起梁舜英,魏琢的容貌更甚一筹。只可惜魏琢还没取得她的信任,所以她也不知道究竟该扶持谁,索性将这两个人都打发来太和殿,想看看常焜会对谁更感兴趣。    魏琢正在想这些时,忽然听见梁舜英低呼了一声,“看哪,那是皇帝么?”  自然是皇帝。魏琢看着正午金阳下浩浩荡荡的帝王仪仗。她们来的既凑巧又不凑巧,赶到这里时,恰好常焜起驾要离开太和殿去别的什么地方。魏琢不知道梁舜英这次没能和常焜说上话心里是否遗憾,反正她是庆幸的。    常焜走了最好,不用见他就是上苍对她的恩赐。  但是魏琢还是不可避免的心头染上了阴霾。因为她看到了另一个人。  是褚淮,他比前世更早的踏入了仕途,眼下着一身纹绣的官袍,骑在高马上,随行在帝王御驾之侧。    在魏琢看到他时,他好像也心有灵犀,扭头朝魏琢在的方向看了过来。  这一眼隔着百步之遥,但足够他认出她来。视线定格了片刻,又挪开。他平静的直视前方,不再理会魏琢。    “骑马走在銮驾之前的,是什么官儿?”魏琢问。  “是黄门侍郎。”梁舜英道:“按制,黄门侍郎、侍中等为天子近侍之臣,天子出行,需随侍左右。”    可魏琢记得褚淮第一次踏入朝堂,做的是御史中丞手下的侍御史,那时他十七岁,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弹劾她。    眼下他却成为了黄门侍郎。又一件事和前世发生了变化。魏琢茫然的站在原地,一时有些看不清未来。    “对了。”梁舜英道:“太后说,还有个恩典要赐给你。”  “什么恩典?”只要不是将她洗干净送到常焜榻上,其他什么她都能接受。  “你的家人一直请求要入宫探望你。太后恩准了。”  魏琢僵住。    这……算恩典?这应该是惊吓吧。  想当年她前世作为夫人,身着华服在宫里接见自己的母亲时,是何等的骄傲得意。而现在她只是个美人,还是个没有君王宠爱,窝在长信宫干着女史之事的美人。    忽然感觉很丢脸,一点也不想见家中父老。    然而皇太后的恩典怎么可以随意拒绝呢?魏琢终是在林浣的安排下,在长信宫一处暖阁见到了自己的母亲……还有长嫂。  魏琢一见到封氏,差点掉头走就走。    应付母亲已经够让她为难的了,再加上一个封氏,这全然是不给她留活路了。但走都走到这来了,她只好堆着笑上前,向母亲行礼,想了想,不好在人前拂了封氏的面子,也朝她屈膝,唤了一声长嫂。    谁料封氏竟然不理会魏琢,双目放空也不知在想什么。  让魏琢松了口气的是,母亲全然不提她只封了美人的事,也不问她为何会住进长信宫。魏琢之前担心那么久,可始终没等来母亲的叱责。母亲只是拉着她的手反复问她在长信宫过的如何而已。  但魏琢没有错过母亲眼中偶尔浮现的忧虑,和几次欲言又止的神态。    “母亲!”封氏忽然上前,“母亲答应了进宫求三娘,为何迟迟不肯说呢?”又转头看向魏琢:“三娘!你无论如何都得救你阿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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