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宣朝吏治腐败成了通病,官员怠政成了习惯,但边关的军报仍是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洛阳,递到了常焜案前,而后来到了褚淮手中。 玉门兵卒哗变。 褚淮瞪着竹简上清清楚楚的几个字发呆,竹简摊开后,三五行字简要且粗略的叙述了玉门关几日前发生的事:一名百夫长率领其部下士卒两百人叛乱,杀出玉门关,遁入西域。 此乃是叛国通敌的重罪,夷三族都不为过。而发起这场叛乱的贼首,名魏栩。 褚淮不认识这个人,但这两个字组在一起让他有些眼熟。他很快记起来了,这是魏琢的兄长。 完了。 褚淮绞尽脑汁,短时间内也没法想出洗清这样重罪的办法。常焜大概还没有看到这份军报,然而一旦他知道这事……不,不必他知道,各地上书,先过尚书台,再送往天子处,最后移交长信宫由太后过目。这事瞒不住的。 褚淮默默收回迈上殿阶的腿,很好,他不需要去找常焜了,因为找了也没用。也许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通知魏家人做好下狱送命的准备,再好心的为他们准备棺材。 ================ 魏琢得到这个消息比褚淮要慢上一天半。 她是在自家府邸被包围,父母亲族悉数被廷尉捉拿时才听说了这事。 那天她原本心情就不好,另外几个女史将长信宫一些文籍规整错了地方,她身为妃子,却要费心费力的做女史的事,花费足足一个上午的时间替她们善后。 在知道家族获罪后,她怔神许久。前世她不曾面临过如此重大的危难,以至于她出现了短暂的思维空白,就那么呆站着。 别的女史满怀同情的告诉她,她眼下是皇帝的妃子,大概不会被牵连,但亲族应当是没救了,要她不要太过哀痛。 魏琢浑浑噩噩的听着,心不在焉的点头。有人看她实在状态不对,小心翼翼的拽了下她的衣袖,魏琢猛地推开那人,大步往自己住的地方走。 她自己也不知道她该干什么,现在她脑子里乱成了一团,下意识用哆嗦着的双手打开了妆奁,将脂粉木然的往脸上抹。 如果她现在还是宠妃,那么这一切问题就会迎刃而解。常焜也曾对她百依百顺,说不定这次常焜能够赦免她的家人。 太久没有好好打扮过自己了,她持眉笔的手法都有些生涩了,歪歪扭扭的画出了一条丑陋的虫子。她深吸了几口气,就着冷水洗了把脸,而后出门。 也许她该先求南阳公主,好歹南阳也能暂时保证她父母在狱中不受委屈。 可是南阳在哪呢? 她拜访过南阳好几次,理应对那条路熟悉无比。可是现在当她满腹心事之际,竟连自己无意间走到了哪里都不知道。 皇宫实在是太大了,分为禁中与省中、宫城与皇城,哪里都是相似的殿堂亭台,清一色的朱瓦高墙。她没头没脑的窜在一条条曲折的道路上,如同误入了蛛网一般。 自从重生后,她就成了劳碌命,每日东奔西跑。魏琢终于耗尽了体力,扶着路边的一棵古木,脱下了丝履。 她感受不到足底的痛楚,但是伸手一摸触到的全是血,什么时候脚磨破了她都不知道。 但是她没有时间耽搁了,魏琢麻木的重新套上鞋履,一抬头,就看到自己跟前站着一个人。 “是你啊。”警惕与狠戾都在她看清那张脸后一瞬消逝,化作一抹疲惫的浅笑。 褚淮安安静静的看着她,既像是偶遇,又仿佛是等着魏琢很久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慌什么。”褚淮抢在她之前开了口,“跟我来,我有事同你说。” 魏琢脚上的伤他是瞧见了的,上前不由分说的扶着她。魏琢这时候才忽然感觉到了痛,任由褚淮将一瘸一拐的她搀到重重林木之后、溪流边一处不起眼的开阔地。 褚淮扶她在一块石头上坐下后便松了手,抱着臂打量了眼魏琢略有些憔悴的面颊,皱着眉道:“我今日去你家看了眼,你的亲族俱已被带去了廷尉狱。但我同廷尉卿还有几分交情,他答应我暂时不对你家人动刑。” “多谢。”魏琢心情不好,以往她会笑着同褚淮打趣几句,但现在她只干巴巴的挤出着两个字。 “边关来报,你兄长率部叛变——你打算怎么办?”褚淮问。他蹲下,伸手脱下了魏琢沾满了血的丝履。 魏琢没防备他这一举动,下意识的缩了缩脚。褚淮淡然的从袖中摸出了一块干净的帕子、裁剪好了的布条以及一瓶伤药——这些东西他居然是随身带着的。 “我自己来吧。”魏琢赶紧伸手。 褚淮将东西都递给了她,起身后退了几步。 “你问我该怎么办,我也不知道。”魏琢用帕子将血污擦去,低着头含糊不清道:“我想,我阿兄不会做出叛国的事,这其中一定有隐情。所以我大概会求陛下,请他重新彻查此案。” 褚淮点头,没反驳什么。 “他现在是皇帝了,我要见他应当不容易吧。”魏琢手一顿。 “还好。”褚淮说。 “我这样年轻,脸上应该还没有皱纹吧。你说如果我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送到陛下面前,我还能封一个‘夫人’之位么?”魏琢像是很认真的在思考。 到头来还是要走回前世的老路,魏琢感觉自己还不如一个卖笑的。她紧紧拧着眉,胸中郁结。但最后又不得不将这一股愤怒压下,凝成一个咬牙切齿的笑。 “你做不到。” 魏琢却听到少年斩钉截铁的四字断言。 魏琢诧异的抬头看他。 褚淮看着她的脸,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你的确是个美人,但你要知道天子身边从来不缺美人。你失宠了这么久,他早就忘了你了。皇帝现在正宠爱几个胡姬,除此之外池贵嫔也很得他喜爱。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池贵嫔有娠。很快地位将无人能及。” 魏琢眨了眨眼,大概还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前世她张狂了小半辈子,失宠也是二十多岁后的事了,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居然连争宠都会争不过昔日的手下败将。她知道常焜身边美人多,可她难道不是最美的么?褚淮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你有没有睁着眼睛说瞎话? 又及……池贵嫔有娠? 前世池贵嫔的确有个孩子,但那是皇次子。要等到梁舜英成为了常焜的淑妃并为他诞下长子后,池贵嫔才生下一个儿子。这点魏琢绝不会记错,那时她和梁舜英斗得不可开交,为了打压那女人,池贵嫔怀孕时她还帮过她。 没想到这一世皇次子倒要变成皇长子了。运气还真是不错。 魏琢早就不在意这些了,但就是此刻心情有点……微妙。 不过自己混得如此惨,也都是自己的原因。没什么好抱怨的。 “可是除了找常焜外我还能怎么样?”魏琢自嘲的一笑,包扎伤口时不觉用力过狠,看的褚淮都心惊肉跳,“我是妃嫔,职责就是讨好皇帝。将皇帝哄高兴,才能得到些好处。不去争宠献媚,我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族人被杀么?” 她心中惶急又烦闷,不禁语气重了几分。说完这话后她意识到了这点,歉然的看了眼褚淮,“不说了,我先走了。” “你真的是这么认为的?”褚淮叫住她。 “什么?” “你真的以为你只能去争宠献媚?”褚淮走到她面前,直视着她的眼睛,“魏琢。”他第一次郑重的唤出她的姓名,“我认识你的时日虽不长,但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有勇有谋的人物。你当初可以四方游说,暗中襄助东宫,也可以陪我一块身入险境——为何今日却如此贬损自己?许多男儿亦不如你。” 魏琢愣愣的看着褚淮。 “你并不愿意做个靠美色换取荣耀的妃子对么?”褚淮素来善于察言观色,方才魏琢眼中的恨意,他并没有忽视,“既然如此,为何要委屈自己。” 这话让魏琢心中微微一悸,她攥着自己的衣袖,然而始终还是不能下定决心。 “若你还是觉得你能力不够……为什么不找我呢?”褚淮慢慢道:“我也可以帮你啊。” “你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上一次你救了我,我理应报恩的,从此后咱们就两清了。”他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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