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淮忽然回到尚书台时,袁涧自然是有些意外的。 “你不是成日说你忙得脚不点地么?怎么还有功夫来我这尚书台?不行不行,你可不能轻易走了。我这有一堆的庶务,你帮我处理下。” 褚淮就知道他回尚书台一定会被袁涧抓住打下手,他一把按住袁涧递上来的一叠木牍,“行,帮你可以。”这次他答应的爽快,“但是你也得帮我才行。” “我就知道你小子是个不肯吃亏的。”袁涧挑眉,“说吧,什么事?” “玉门关兵卒叛逃之事,袁公听说过么?” 叛国算得上是重罪,然而几百名边地的寻常兵卒的叛逃却也不算什么太大的大事,尚书令袁涧细细回想了片刻才记起,“怎么了?” “我怀疑这事另有隐情,想要彻查。” 袁涧蓦然坐直,“彻查不是难事,可问题是你能查到你要的结果么?”老人花白的眉毛因为难而拧成了一团,“边地的军队我们无法插手。那里各方势力混杂,谁都不能轻易得罪。又因为远离洛阳的缘故,有了他们自己的一套。有时候朝廷的命令,都未必能在那里推行下去——阿淮,你难道不清楚你挑了根多难咬的硬骨头么?” “清楚。”褚淮不假思索,“但是我一定要插手。” “为什么?”袁涧反倒平静了下去,重新倚在软榻上,慢条斯理的问:“原本你的计划是先做黄门侍郎赢得皇帝信任,再外调地方为刺史历练己身,然后再入我尚书台,伺机谋取九卿之位——边军之事,你往日从未想过要管的。” “往大了说,我这是为了今后的路能够走得更好而筹谋,仔细想想,边军既然被各方势力渗入,我不分一杯羹似乎太亏了。往小了说……”褚淮犹豫了下,还是老老实实道:“我是为了还一个人情。对,人情。此番兵卒叛乱的贼首,是我一个故人。” “薄落侯魏家?”袁涧曾是追随过太.祖的老臣,和魏琢的曾祖一同共事过,所以此刻能够准确的报出这个已经被遗忘了很多年的勋贵之族。 “对,薄落侯家的长子魏栩。”褚淮道:“魏氏一族已然下狱,我想请袁公先暂时压下此案,带到事情查明后再行审讯之事。” “我记得魏家有个很出名的女儿。”袁涧没有直接答应他,而是幽幽道:“早些年她还小的时候,就有传言说她美貌无双,后来她果然被还是汝阴王的陛下选中,嫁入了帝王家。只是最近一阵子再没有关于她的消息了,大概是失宠了。阿淮,你说的欠人情,不会是美人恩吧。” “说什么呢袁公。”褚淮板着一张严肃的脸,“我为何就不能因崇敬魏栩英勇而与他交好?魏美人既然是陛下的妃子,岂是我能够轻易见到的。袁公你调侃我就可以了,不要污了人家的名声。” “哦。” “那我就当袁公是答应我了。” “随你。” 褚淮转头在尚书台存放着的文书中,挑挑捡捡了一阵,找出了一堆竹简,抱着就走,也懒得和袁涧道别。 但袁涧知道,他必然是要去找南皮侯。 “阿淮,小心哪。” “知道、知道。”少年人不耐烦的回答他。 知道什么?袁涧嗤笑。褚淮从来不会害怕什么,因为他对什么都没有敬畏之心。袁涧还真有些担心这个无君无父、不尊神明的人,早晚有一天会做出背弃纲常、践踏天道的事来。 =========== 魏琢再听完褚淮那番话后,坐下来认认真真的思考了好一会。 与其说是思考,不如说是放空自己,发呆果然能让人冷静,在看了半个下午的飞鸟泊云后,她终于是理清了自己要做什么。 她再一次出现到了林浣的面前。 既然是要依附于人,为何不找最强的那个呢? “这么说,你是要求哀家救你的亲族?”听魏琢说明来意后,林浣稍稍意外的挑了挑眉,“你很有自信。可哀家与你非亲非故,凭什么要帮你呢?” 这场交易不是对等的。林浣和她的地位相差太大了。 “太后若救妾亲族于危难中,妾必当结草衔环为报。自此之后,魏氏举族当效忠太后,任太后驱使。” “上一次你向哀家讨饶时,说你本人可以为哀家所用。”林浣淡淡笑了笑,也不知是不是嘲弄,“可哀家到现在也没看出来你到底有用在哪里?现在你又押上你的家族?可一个没落的侯爵之家,能帮哀家什么?” 前世魏家显赫的时候,林氏早就灰飞烟灭了。魏琢冷冷的想。她的兄长将是战功赫赫的名将,堪比冠军后霍去病的人物,而她的侄女……虽然厌恶魏怜,但也不得不承认魏怜是个有本事的人,能够蛊惑君王,最后还当了太后。 魏家注定是要再史册上被大书特书的一个家族。可惜的是这个家族现在还默默无名。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孟尝君养食客三千时,也未必想到他们会有什么用处,可到头来,正是鸡鸣狗盗之徒救了他的性命。”魏琢觉得自己可以算是苦口婆心。林浣说她没用她无所谓,但她的兄长真的是可以名垂青史的人……只要魏栩能够平安熬过这一劫,她保证兄长的才华一定会让世人惊叹。 “那你先向哀家证明,你有什么才能,值得哀家为了你出手?” 林浣还真是个精明的女人,一丝一毫的亏都不肯吃。魏琢想,这样的女人不去做商户还真是可惜。 林浣低头看送来长信宫的奏疏,“你若是能够复宠,让皇帝将你的位分晋一晋,本宫就相信你值得。” 魏琢站在原地想了很久,道:“太后,妾认为妾的价值并不在于取悦君王。” “那在于哪里?” 比如说,我可以帮助你林家躲过死劫——魏琢想道。 不同于常珺兵变那次。宫变时魏琢年纪小,又没有直接参与进去,所以前世她对这方面的记忆很少,能帮到常珺的也不多。但前世林家覆亡的过程,她却是亲眼见证的。有一些能够避免的错误,她可以帮助林家不要再犯。 然而魏琢抬头看到林浣的表情时,她愣住了。 林浣的眼中尽是轻视。她是少有的那么几个无需取悦丈夫,凭着智慧掌握了权势的女人。她摆脱了父、夫、子的束缚,但她并不相信还有别的女人可以做到这点。 魏琢原本还想透露一点常焜前世的布局给林浣,以取信于她,但现在她什么也不想说了。 她朝林浣一叩首,“妾告退。” =============== 将主意打到林家的不止魏琢,还有褚淮。 他直接去见了林氏最高的掌权者,南皮侯林熠。 对于很多人来说,南皮侯是野心勃勃的老狐狸,是神鬼莫测的对手,是一个只可仰视的人。世上多得是人唾骂他,痛恨他,可世上所有人都得在他面前低头。 但这些人中不包括褚淮就是了。 和林氏攀亲并将林氏小辈一个个收拾的服服帖帖的好处就是,当别人挤破了脑袋想要求见南皮侯时,褚淮由林家大公子领着大摇大摆的进了林府。 期间还没少从林仁那打听林家的近况,悠然的像是来闲聊的。 “南皮侯近来都再忙碌些什么?” “养鸟、逗鸟。”林仁笑道:“我们都猜,祖父是不是打算归隐田园了。” 怎么可能。褚淮懒懒的抬了下眼皮。 南皮侯林熠是个权欲极重的人,如果不是为了权势,他早该乞骸骨退隐了。不说别的,只说这占地极广的南皮侯府。乍眼看上去,整座府邸并不奢华,甚至还带着几分文人气的素雅。但只有仔细查看,才能发现南皮侯府,是按照皇宫来修建的。它的构造与皇宫相差无二,皇宫该有大殿的地方,它修有厅堂,该有园林的地方,它这也有个花园。 南皮侯当然不是想自己做皇帝,他只是享受那种感觉,那种天下所有人都需在他面前垂首的感觉。 对此褚淮觉得这老头也挺可笑的。 “阿淮你怎么老问我祖父,别告诉我你是来找他的。”林仁露出恐惧的神色。 南皮侯对谁都端着架子,在小辈面前也不例外,所以林仁等人都恨不得不要见到他。 “是。”褚淮点头。 “拜托你为我通报一声。”他又说。 “告诉他,林氏大祸临头,风雨欲来。”褚淮看着林仁脸上越来越浓重的惊恐之色,平静的说出了第三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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