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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兰人来洛阳后不久,一则逸闻便在京中悄然传开。  说是赫兰的左贤王无意中在街头窥见一妙龄女子,一见倾心。    也不知那女人是谁,只听说是个女扮男装的,看来是哪家偷偷混出来胡闹的小娘子。左贤王和那人的故事,也由长街上的匆匆一晤,在流传中演变成了一个复杂故事,什么初见是那女子遭人调戏,左贤王英雄救美,什么二人结伴赏雪,什么女子赠送玉佩私定终身。    昔年也没少往北边送过和亲公主,这次若是左贤王看上了个民女,洛阳成中的百姓也是乐见其中,百年后指不定是个佳话。    然而又过了一阵子,有人似乎是查明了那女子的身份,说是城南魏家人,那日随自家的家仆一同前去胡邸拜会,就这么遇上了左贤王。    再细问是哪个魏家。得到的答案是——能有哪个魏家,自然是那个出了魏栩魏小将军的魏家。这个女子要么是魏家的侍婢,要么就是魏家的千金。    若是侍婢那还好,若是魏家娘子……与魏家有几分交情的人们想到这里时,表情都有些古怪。  魏家人丁单薄,只有一个女儿,那就是在宫里的魏婕妤。  可侍婢的话……也不像。    据传言说,那女子国色天香,眉是远山春黛,目似三月桃花,口如朱丹,肤胜玉曜——有见过魏婕妤的人越想越觉得这描述的俨然就是那位宫里的皇妃。  这下可就更有意思了。    汉时孝元帝的宫女王昭君,乃倾城绝色,元帝却因匈奴讨要而不得不忍痛割爱。人们含着心照不宣的笑说起这桩旧事,弦外之音就是——当今陛下是否会做汉元帝,舍下那千娇百媚的魏婕妤。    大多是人都是带着看热闹的态度,还有部分则是好奇明明该在深宫的妃嫔,为何会出现在洛阳街头与左贤王相会。更有人怜悯左贤王痴心错付、怜悯天子头顶翠绿。  魏琢知道这事时,是流言已经越传越烈,到了无可遏制的时候。    她坐在榻上懵了很久,都没想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只见过左贤王摩狄一面啊,那个和摩狄几度传情、缱绻缠绵的人是她?  “我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算计……”她气得冷笑连连。    在她的印象中,摩狄这般的雄主,理应在漠北快意驰骋,率领着千军万马所向披靡才是,就算有奸邪狡诈的一面,也还是会具有枭雄的风度。这个在洛阳,用如此……说不上是卑劣、下作还是荒唐的法子陷害她的家伙,真的是未来的称雄塞外的摩狄单于?    魏琢发了很久的呆才调整好心态,然后开始思考面对这样的情况她该怎么办。  其实魏琢并不惧怕流言,前世她被骂的还少么?天下士子,甚至不识字的妇孺都会随大流的唾弃她几句,然而她照样在宫里做她的魏夫人,照样翻手为云覆手雨。在曾经的她看来,流言就如同飞舞在耳边的蚊蝇一样,吵人了些,但于她无损。    但现在她不这样看了。摩狄这样做,绝不止是想要恶心她而已。  常焜。她蓦然意识到这点。    没有哪个男人会允许自己的女人被人觊觎,何况现在的常焜还对她心中有怨。那几句无根据的传言,或许会逼得常焜杀了她。就算她侥幸活命,也势必会牵连到远在玉门的魏栩。  她遽然站了起来。此时当务之急是自陈清白,决不能任那个小人得意。    然而匆匆赶来的几个宦官正好挡住了她的去路,“陛下有请。”这些人露出了同情而又好奇的笑容。  看来传言已经传到了太和殿了。    魏琢来到太和殿时,不出意外的看到常焜脸色十分难看。她这回倒也不敢再乱说什么话刺激常焜,老老实实的伏跪在地,“妾冤枉。”    常焜一言不发,魏琢看不到他的神情,但能感受到他的怒意。  她舔了下发干的嘴唇,正打算继续说下去时,常焜蓦然上前一把掐住了她的脸,迫使看着他。  “你说你冤枉?可朕查过宫门司马的记录,你敢说你近来没有出宫?”    常焜用了十成的力道狠狠掐着她的脸,魏琢勉强开口争辩道:“妾获皇后恩赐回家探望父母而已,并未见过左贤王。世人以讹传讹,荒谬无稽,陛下也要轻信么?”    “那为何人家诬陷的是你而非她人呢?”常焜切齿冷笑,“别的女子,在嫁作人妇后,无一不是安分的待在后宅中相夫教子,对夫婿百依百顺,而你、你却是胆子一天比一天大,一次比一次胡作非为。这事就算真是有人构陷,那也是你咎由自取!”    魏琢试着掰开常焜的手,道:“妾有什么过错,无非是树大招风罢了。陛下、陛下请先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妾若是获罪,谁得利最大?妾若是一介孤女,倒是愿意以死自证清白,可妾还有亲族和女儿。妾既然做了陛下的妃子,怎敢有二心。左贤王一介蛮夷,陛下因他而与妾置气,陛下不觉得自降身份么——陛下,求陛下彻查!”    “你果真对朕绝无二心?”常焜的手稍稍松开了些。  绝无二心?呵,她的心早就不在他那了。    但是她自然不能这么同常焜说话,于是答道:“妾当然不敢有二心。”  话音才落,便挨了常焜重重一下耳光。    常焜因幼年养在林浣身边的缘故,格外善于察言观色,魏琢方才那一瞬的迟疑,怎么可能瞒得过他?    “魏琢,朕真是看错你了。”常焜道,语调中有浓郁的失望与落寞。    对于魏琢,他自认为是付出过真情实意的,可他在魏琢那却看不到同等的感情。常焜能够感受到这个女人早就眼里没有他了。甚至她连敷衍都不屑,宁愿躲到长信宫去,都不肯见他一面。  可他是皇帝,是至高无上的君王,她居然敢这么对他!    魏琢明白这次常焜不仅仅是为了流言一事而愤怒,他是心中积怨已久,这回一次发泄了出来。  常焜在她脸上留下了道道淤青,她揉了揉,认命的重新跪好,什么都没说。现在她每一句话,都会激怒这个人。    常焜却不曾因她的缄默而冷静下来,他复又拽住魏琢的长发,让她抬起头,“为什么不看着朕?你心中有愧么?”    魏琢疼得龇牙,挣扎了几下。这反倒让常焜愈加恼怒,“朕是天子!朕富有四海,这天下的任何事物,都是属于朕的,包括你!朕从前实在是太骄纵着你了,竟让你觉得你可以恃宠生娇?魏琢,你别忘了你所拥有的东西,都是朕赐给你的,你怎么敢对朕有二心?”    魏琢实在想不出该怎么辩驳,痛极和怒极之下扬手给了他一个巴掌,终于使他松开了手。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逃脱,常焜再度拽住了她,“你果然有异心是不是?你去见了左贤王?他那样的蛮夷怎么比得上朕!”    他怒极之下重重咬在她唇上,魏琢仓皇扭头躲开,常焜将她整个人都锢在怀中,用力撕开她的衣襟。    惊慌之下魏琢什么也顾不得想,拼命挣扎。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胆颤,受辱原来比死亡更可怕。    “陛下——”门外宦官尖细的嗓音响起,有如天籁,“褚侍郎求见。”  “不见!”常焜气急败坏。    魏琢利用这一机会,重击他的腹部,挣脱了出去。她踉跄着奔逃,冲出了大门。好像身后有恶鬼在追着她。    她跑得已经足够快了,可恶心、无力、怨恨,这些情绪还是追了上来,牢牢缠住了她。原来她最终还是逃不了这样的命运,她没办法有尊严的活下去,只能任人欺凌。    她想要大哭一场,又恨不得即刻死去。    方才是谁救了她?  褚侍郎……褚侍郎是谁?    她终于到了殿外,阳光如利箭扑来,刺得她眼睛疼。  在冬阳下,站着熟悉的少年。    魏琢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她不愿见到他,她宁愿回到身后如鬼窟般的太和殿也不愿见到他!  少年一身绛色的官服,肤色白皙干净得如同身后的大雪一样,他惊愕的看着她,那目光……那目光清澈得像是雪花落在掌心后消融的雪水。    她从未如此害怕过褚淮,害怕这样纤尘不染的少年。    她这样一定很狼狈吧,她徒劳的攥紧破碎的衣襟。她看见他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她一个字也不想听。  她咬着自己的手,以遏住喉间的哽咽,疾步逃下殿阶,头也没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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