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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知言交给她的东西,是一份请辞表。  魏琢对着狱中不算明亮的油灯看了许久,终于确信上头清清楚楚写着的,是蒲知言请求辞去皇后之位的上表。    自古以来只有被废的后妃,却从没有主动请辞的皇后。魏琢盯着这份帛书看了许久,“知言,这真是你写的?”  “是我。”蒲知言的声音很低,“那天你说的话,我想了很久。最后我做了这样一个决定。”她笑了笑,淡淡说:“他既然不喜欢我,那就这样吧。”    从她的语调中,魏琢听不出任何情绪。她的悲伤喜乐都被她小心翼翼的遮掩好了,无人能窥探。  “这很好。”魏琢用轻快的语调说道:“知言,你会遇上更好的人,就算遇不到,你也可以过得很好。”    她握住蒲知言的手,将她带离了这间暗无天日的囚室,“知言,你自由了。”  蒲知言做成了她一直想做却没有做的事。这个看起来文弱温柔的女人,其实远比她要胆子大。  景嘉三年四月十七,皇后蒲氏自请退位,自此中宫空悬,椒房无主。    在这之前很多人都猜到了蒲知言不会在后位上久待下去,但人们都以为蒲知言是会被常焜废去皇后身份,却没料到她会主动从那个至高的位子上离开。    这件事本该引起朝野哗然,惹来天下人议论纷纷。但实际上,却并没有多少人在意。  因为在同一日,洛阳城内发生了一起宫变,在一场杀戮之后,常焜被囚于太和殿,林浣宣布天子病重,而她,则以母后的身份临朝摄政,南皮侯、钟离侯以外戚的身份辅佐。    洛阳成了林氏的洛阳。  但也不全是林氏。  原本按照林浣的意思,她是要废了常焜的,但最后却有人出面阻止了这一切。西苑卫兵涌来了禁中,太皇太后亲自出面,保护了这个孙儿。    “我还以为太皇太后早已不理世事了呢?”林浣那时脸上倒也没有多少愤怒,更多的则是玩味。  “天子的废立乃是大事,哀家不愿看到这个由太.祖一手打下的江山因晚辈的无知而动荡。”曾于战场历经过铁马兵戈、曾在朝廷叱咤风云的老妇人拄着拐杖由侍女搀扶着缓缓上前,看向林浣的眼神,有如被岁月敛去了锋芒,但依旧尖锐的刀剑。    林浣没有再坚持。或许是因为她也不想背负骂名,也或许是她还有别的打算,一切不得而知。  常焜暂时留得一命,但也许不久后他就会因为各种缘故“暴病”而亡。而这和魏琢都无关了。  魏琢接到了在林浣授意下写成的圣旨,她由婕妤一跃成了夫人。这一世,她再次成为了后宫之中的第一人。    林浣需要将更多的心思分到外朝,皇后又不在了,禁中的许多事宜她必须找到一个可靠的人来处理。  魏琢在林浣昏迷时的种种举动,让林浣确信了她的忠心与能力,于是她将宫禁的管理交给了她。    “你从前对哀家说,你的才干不止于献媚奉迎,那么哀家给你个机会证明自己。”林浣如是对她说道:“若你真能将宫城打理的井井有条,哀家便让你做皇后。”  魏琢没有拒绝太后的恩赐。    她不能学蒲知言,听说蒲知言回到了家中,埋首于经卷,不理世事。可她却还需要掌握更多的权利,去守护她珍视的东西。  但是偶尔有那么一瞬间,她会遏制不住的去想——自由是什么?  这个问题她暂时不知道答案。    她好像又回到了前世,她穿着和前世一样的曳地华服,梳着一尺有余的发髻,髻上垂下的珠翠随步履而叮咚清脆,着珠玉之声来到宫闱的哪一个角落,那里的人就需要诚惶诚恐的伏拜。    常焜登基才三年,但后宫却已经很是复杂了。主要的是常焜内宠太多,宫里大大小小的才人、美人不计其数,更是有不少没有名分却侍奉过君王的女人。魏琢要做的事,是拔出掉梁舜英的势力,完善蒲知言做皇后时的许多制度规章,理清内宫混乱的财务之事——自文帝开始,奢靡之风盛行,今日修一座楼阁,明日赏某个美姬黄金,许多账目都是混乱的。    在处理这些事的时候,魏琢远比蒲知言要合格。林浣虽然因为蒲知言家族的缘故对这个女子心存好感,但也不得不承认,如果醉心诗书的蒲知言不是个好的皇后。    对于林浣的反应,魏琢丝毫不觉得意外。前世蒲知言死后,她就是实际上的后宫之主了。不过林浣对她满意,也的确是值得她高兴一下的事,常焜被囚后,她真真正正的成了林党中的一员,从此以后身家性命怕是都要交托给这个家族了。    她就这样勤勤恳恳的做着她的夫人,到了这年六月的时候,魏栩回到了洛阳。  阿兄回到洛阳当天,魏琢便假公济私在宫里安排了一场小宴为阿兄接风洗尘,将入宫的棨传托宦官送给了魏栩,让他自由出入宫禁。    魏栩是被常焜罢免的,常焜失势后魏琢在林浣面前提到了此事,林浣便下旨让魏栩官复原职。但魏栩却上表推辞,坚决脱下了戎装,以一介白丁的身份从玉门关回到了洛阳。  魏琢猜,阿兄心里应当还是有些怨她吧。在等待阿兄的时候,她一直忐忑不安。以往她从来没怕过自己的兄长,但这一次她却因为愧疚而坐立不安。    好在时隔一年有余,再次出现于他面前的魏栩和从前并没有什么两样,他最多是肤色比从前深了些,眼角有了被风沙吹皱的纹路,但看着魏琢的神情,依旧和那个会纵着她胡闹的兄长没什么两样。    魏琢小心翼翼的说完了魏栩不在这段时间她做出的事,魏栩点点头,没说什么。他是个正直的人,对“忠君爱国”这四字有着格外的重视,原本在他看来,林太后的举动称得上是谋逆,魏琢怎么都算谋逆者的帮凶,但他只是沉吟了一会,就好像忘了这事。    近三年的从军生涯,魏栩自然也不再是当初那个愣头愣脑的傻小子。他知道了有很多事并非他想象的那么简单,更知道有很多话他不能轻易说出口。这里是皇宫,他不想给自己妹妹惹什么麻烦。    所以这一次兄妹小聚,魏栩自始至终都只问魏琢家事,偶尔同她说一些边关的趣闻。  倒是魏琢在见到兄长后好像又成了孩子,还是那种犯了错的孩子。  “阿兄不怨我么?”在听到魏琢说起鄯善女王的时候,魏琢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怨你什么。”魏栩轻笑。  魏琢疑虑重重的看着他,魏栩无奈的长叹,“你啊,小时候没心没肺,长大了却是总爱多思。”    他伸手揉了揉魏琢点缀着金玉玳瑁绿琉璃的脑袋,“你是我妹妹,我会怨你么?”  魏琢眨了眨眼睛。    “小时候你每次求我带你出门,一旦被发现就将罪责推到我身上,那时我怨过你么?”  “你十岁时偷了母亲的胭脂,非说是我拿走送给了赵御史家的小娘子时,我怨过你么?”  “我惹你不高兴,结果你这个睚眦必报的小家伙悄悄藏起我的兵书时,我怨过你么?”  魏琢怔住。    “哪有做兄长的真的会和自己的妹妹生气。”  魏琢还是不敢相信的模样,“我……小时候真的做了那么多混账事?”  魏栩含笑,“当然。”  忽然觉得自己没脸再见阿兄了。    “阿兄真的不愿再领军职了么?”魏琢又问。  “我也不知道。”魏栩实话实说,他比魏琢记忆里的那个兄长要沉稳了许多,“许多事我还得再想想。这段时间我就在洛阳好好待着,在父母面前尽孝。”    “真的?”魏琢记得自己的阿兄是那样一个渴望在战场驰骋的人。  “当然是真的。”魏栩笑道。  他十岁时就有了从戎的志愿,一直等了十多年才终于有机会冲锋陷阵,既然这十余年的时间他都熬过来了,怎么还会没有更多的耐心呢?    他听说自己的小妹站在了林党那边,心中很是担心。朝堂的斗争他不了解,只知道其中凶险异常。他不能盲目的再上战场,必须在这段时间里把洛阳的局势先看清楚再行事。这样就算小妹卷入了惊涛骇浪中,他也能站在岸上将她捞出来。    魏琢隐约猜到了兄长的所想,但她没有说破。她心中还是有些担忧的,害怕阿兄错过了建功立业的最好时候,又害怕他因为她的缘故被牵连到一些不必要的斗争中去。    那天魏琢亲自送魏栩到宫门,一路上她很少再说话,对未来的忧虑她不能说给魏栩听。可惜褚淮走了,连个能陪她喝酒的人都没有了。    在南平门那,她看见了一身青袍的年轻士子,不犹怔怔出神。  那人当然不是褚淮,而是一个叫申修敬的郎官。和褚淮差不多的年纪,相似的身形,她看着那人在夕阳下的身影,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有将近半年没见到褚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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