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月有清洗着牙刷和杯子，叶自敏在旁边不出声地盯着她看。 盯了一会儿，试探着问：“我看你怎么总是气呼呼的啊，你对谁都这样还是只有对我才这么特殊？” “我没对你特殊，我也没总是气呼呼的，我长得就是这么气呼呼的。” “那是因为你总是皱着眉头……”叶自敏伸过手去，“你这样就好了。”用食指和拇指的指腹展平她眉间的褶皱。 程月有挤牙膏的动作一顿，瞥他一眼，“说话用嘴说，别动手。” 说完把他的手拨下来，给他塞了把牙刷。 洗漱台不大，两个人并肩站着就显得有些拥挤了。程月有站在里面的位置，叶自敏怕自己刷牙时手肘会打到她，往外移了点，结果两个人赶在同一个点吐牙膏沫，头撞在一起。 叶自敏第一反应是去揉她的脑袋，被程月有往后躲开了，对方给了个他“离我远点”的警示眼神。 “你好凶！”叶自敏咬着牙刷，口齿不清地喊一句。 程月有权当没听到，听到也装没听懂，往后退两步，把地方让给他。 叶自敏虽然动作慢，但还是顺利地完成了睡前清洗第一步。 漱好口后，能清楚说话了，叶自敏气呼呼地控诉程月有的眼神凶狠。 “我都是好心好意想关心你，结果你每次都瞪着我，真的好凶。” 叶自敏说着，突然用额头撞了她一下，虽然控制了力道，但还是发出清脆的一声响。程月有扶住额头，脸皱到一起。 “你发什么神经啊！” 摸了摸就不怎么疼了，但这次程月有是真的用凶狠的眼神看他。 叶自敏指着她，“对，就是这种眼神，又凶又吓人！” 程月有听他大呼小叫的，怕引来老金夫妻的注意，拽了拽他的衣袖让他安静点。 “那你以后别瞪我了。”叶自敏和她商量。 “我没有总是瞪你！”她觉得叶自敏的特长大概就是无理取闹，自己是讲不赢他的，但是又不好解释说自己眼睛本来长得就凶，所以一皱眉头总感觉是在生气的样子，所以她干脆捂住眼睛，“我以后不看你行了吧！” 程月有把眼睛闭得铁紧，开始学盲人摸墙，边摸着往门外走别说：“你自己洗，我不看你了。” 叶自敏被她突然这么孩子气的举动给逗笑了，抓住她的胳膊不让她走，“我给你看，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程月有不听他的，嫌弃地要甩开他的手，却摆脱不开那股力量。 “我就是想让你对我态度好一点点，不要一直都这么讨厌我。” 叶自敏高她一个头，说话的声音像悬在空中，飘飘渺渺的。 说完之后也没了动作，程月有觉得自己还这么闭着眼睛不太合适，于是睁开眼，转头去看叶自敏，看到他扬起来一个笑，不是神采飞扬的，反而有些疲惫。 不是讨厌。不算是很讨厌。 只是想让你赶紧离开我的生活，不要打乱我原本的步调。 可是现在已经不是可以这样说出口的立场了。早上那通电话已经改变了很多事，她在心里下定了决心，就要一鼓作气地走到最后。 趁着还斗志昂扬的时候去战斗，才有打赢仗的可能。 所以既然不能摆脱，那么两个人现在就应该要学会好好相处，这样以后习惯得才能更快一些。 程月有抬脸看他，将刚才竖起来的刺都收了起来，难得的一次态度温和，“我给你洗脸吧。” 洗脸是件简单的事，可是两个人的身高差距是个问题，最后只能让叶自敏跨坐在马桶盖上来消弭这段距离。 程月有拿着浸好水，拧到半干的毛巾站在他前面，提前警告：“你抬着脸就行，不要乱动。” 叶自敏这次出乎意料地配合，仰着脸由着她左擦擦右擦擦。他皮肤白，程月有手下重了些，他脸上就有红色浮现，半晌退不掉。 程月有重新换了水，这次只是轻轻地在他脸上按压着，额头眼睛脸颊嘴巴，处处都照顾到。等毛巾往下半张脸游走的时候，叶自敏就睁开眼睛，他瞳色深，头顶的灯光落在他眼里，又清又亮。 “你这样好像我妈，我小的时候，我妈就是这样给我洗脸的。” “是吗？所以你也对你妈这样吗？”程月有拍了拍他又不安分地环在自己腰间的手，示意他拿下去。 叶自敏却眨着眼睛好似并不知晓自己有哪里不规矩，“当然不，我都是——”反而将脸也往她身上贴过来，“——这样的。” 程月有一急，要去推他，叶自敏却一副无赖至极的样子，将手臂箍得更紧，差一点就把她拦腰抱坐在自己腿上。 两个人正闹着，外面有人探了个头进来。 为了不让这狭小的空间显得太过暧昧，程月有先前是特意开着门的，却没想到这反而让现在这番不好解释的情形被尽收眼底。 老金妻子不太好意思地往后面退了点，“我来是想跟你们说一声，我和老金上去休息了。如果有什么问题你们再叫我。” “我们没问题。大嫂你们就安心休息去吧，今晚实在是太麻烦了，我们要谢谢你和大哥。”叶自敏这时才松开了手，规规矩矩地说着话。 “好，那，你们忙你们的。”老金妻子把之前他们的打闹当做是情侣之间的情趣，说完后还善解人意地将门给带上了。 程月有往洗手台旁边靠过去，用下巴点了点门口，“洗好了，你先出去吧。” 叶自敏看得出来她现在倦意横生，不闹她了，准备开门出去。 程月有又叫住他，拿出一块小方巾用热水泡软，拧干后盖到他右手手背上，“你好好敷着，这样消肿快。” 叶自敏看着她的手上的皮肤，被热水烫红了一大块，手心的颜色也比平时深。他摸了一下程月有的头发，“好。” 程月有看他出去后，关上了门，因为实在觉得太累了，连多移一步坐到马桶盖上的力气都拿不出来，直接抱臂蹲到地上。 她枕着自己的胳膊，闭着眼睛休息了几分钟，才稍微从强烈的睡意中缓和过来，站到镜子前面开始洗脸。 她皮肤上没什么瑕疵，白天用遮瑕膏盖一层，粉扑一扑，眼周的青黑色就下去大半，只要陈年黑眼圈遮好，人就显得精神不少。 可现在在这暖黄的灯光下，倒被照得倦态百显，了无生气的。 她的妆卸起来简单，用卸妆水擦掉脸上的粉就行。但是这层保护膜一去，没有任何粉饰的素白的一张脸上，疲惫先从眼睛里透出来。 她盯着镜子里面不高兴的一张脸看，越看越觉得自己陌生。于是有些烦躁地挥一挥手，却不小心碰到旁边的卸妆水，小小的瓶身往外一倒，掉到了地上。 看着从瓶口涌出来的透明液体，仿佛是身体里某个开关被打开，有股浓重的酸意涌上嗓子。 她拼命屏着气，才将想呕吐的冲动压下去，但是身上却开始发冷。 程月有靠在墙上，慢慢滑下去。 胸口闷，身上的关节也隐隐作痛，她只想睡到又软又暖和的床上，什么都不想，可是却手脚发软，呼吸也不顺畅。 各种不舒服综合在一起，让她觉得自己像是漂浮在冰水里，既想离开，又害怕挣扎反而会让自己沉下去。 就这么半蹲着，慢慢恢复知觉后，意识也跟着清醒起来。 程月有活动了一下手脚，开始忙着收拾被弄脏的地板，擦干净溅到洗手台上的水，将各样东西归好类……都忙好之后，深呼吸了一口气，揉了揉眼睛，总算是恢复了一些气色。 她磨磨蹭蹭的走到房间门口，才刚打开门，就被一股力量拉了过去。房间里的人一只手将她拽到自己身边的同时又带着她往门上靠过去，另一只手干脆利落地按下了门边的开关。 程月有睁大眼睛只能看到一片黑暗，有一只手托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高到适当的角度，随后，温温润润的吻准确无误地落在她嘴角边。 但是只有那么两秒，蜻蜓点水般，不做停顿地收回。 “你给我擦脸那么认真，供你检验一下干不干净。” 叶自敏在黑暗中等待着预料之中的暴怒，然而时间静默地走了快一分钟，程月有却没有任何反应。他甚至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好像面前确实只是一片虚空。 他伸出手往前探去，碰到一个颤抖着的肩膀。 叶自敏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喊了她一声，没有人回答。他等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了这种安静，摸索着打开墙上的开关。 但几乎就是在灯被点亮的一瞬间，面前的人突然撞进他怀里，同时尖着嗓子叫了一声，“快关上！” 叶自敏一惊，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手指就已经滑下来，按灭了灯，整个房间又重新被黑暗吞噬。 他现在抱着一个一直在颤抖着的人。那个人双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衬衫，将脸埋在他胸口。叶自敏伸出胳膊环绕住她，却不敢开口。 即使只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但是借着那瞬间的光亮，他看到了，程月有分明是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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