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肖秘书确实是过分纠结了些,她所担心的那些事,通通没有进叶自敏脑子里。 他压根也没有想到出了这间办公室外的其他人,倒是笑得像某些电视剧里即将出卖组织换取荣华富贵的可恶反派,总觉得他立马就会搓着手发出什么阴险的笑声。 程月有看在眼里,又皱起眉头了。 “怎么了,我欠你钱了?”叶自敏收敛起笑意,在她的注视下皱了皱鼻子。 “你要和我说什么事?” 程月有早上受的冷遇之气还没有完全捋顺,看到毫无预兆出现的叶自敏,直觉和程广之有关。果不其然,叶自敏和她说的就是关于晚餐约定提前的事。 “什么时候改的?” “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的。” “所以是程广之让你来告诉我的?” 叶自敏歪着头慢慢地笑了一下,半犹豫地开口,“早上接到你爸的电话,他问我知不知道时间改了,然后又说还没来得及跟你提……”程广之不用跟他直接说明,只要稍稍提示一下,叶自敏就能领会到他的意图。 而对叶自敏来说,之前答应了在一定期限里不去打扰程月有,可是时间过得慢,到今天不过才是第八天,程广之给了他这么好的一个借口过来,他自然高高兴兴把握住了。 “我可不是不守信用啊,只是这么重要的事当然得当面传达。”叶自敏看她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一句一句解释。 程月有听他说完,不像之前还会和他争论,这次只是点点头表示知晓。 心情不好……叶自敏看出来了。他挪到她桌子前,手指在桌边处绕了两圈,问:“之前的计划还顺利吗?” 如果是指和程广之谈判的计划,不顺利。如果是其他……没有其他,总归还是不顺利。 程月有没吭声,翻开桌上的文件,“没有其他事的话,你……” “工作留到工作时间做,休息时间就得放松。”叶自敏不由分说地直接把文件推到一边,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皮夹放在空处。 “你要是有隐疾,就尽快去看心理医生或者什么医生,你在我这儿付费咨询没什么用,只会耽误你的病情,错过最佳治疗时间。”程月有扫开那个钱包,一本正经地向他建议。 叶自敏听完后一拍手,“很好,还会开玩笑。”他用手指把钱包重新推到她面前,勾了勾下巴,“你打开,有高兴的事。” 程月有盯着他,看见叶自敏面露诚恳地点着头鼓励自己,悠悠地吸了口气,终究还是配合起他。 打开钱包不是件难事,她想过会不会像恶作剧一样弹出来什么弹簧木偶,可是没有。钱包和上次她打开的一样,里面有些现金和卡,她一时觉得无趣,直到将拇指移开,她才看到原本空荡的照片位里多了内容。 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是他们在福金山上的合照。叶自敏搂着她的肩膀,笑得有些过分用力了,桃花眼变成眯眯眼。而被他搂住的那个人,长发在风里略显凌乱,微微偏过头,刚好遮住她的眼神里传递的不满,一眼看上去倒像是在凝视身边的人。 没什么特别。 她看完就合起来了,“哪里有什么高兴的事?”准备递过去的动作又慢下来,程月有想了想,意识到什么,又打开钱夹要把那张照片抽出来。 “别别别……”叶自敏去捂她的手,慌慌忙忙只捉到她的手腕。 程月有睁大眼睛看他,叶自敏被她看得有些心虚,不自觉放开自己的钳制。 “你,你要是喜欢我明天带一个放大版的挂这儿啊。”他摸摸下巴,无可奈何地任由她努力从狭小的空间里抠出照片的一角来,继而将整张照片抽出来,“行,你撕你撕……反正我还有。” 程月有双肘撑在桌子上,捧着手心大小的纸看,然后弯腰拉开最下面的一层抽屉,将它扔进去关好。 叶自敏立在她斜侧看完她的一气呵成,往她身边凑过去,“做收藏啊?” 程月有不看他,用手肘将他支开:“留着扎小人。” 照片她不会撕,也不会当废物处理扔垃圾桶里,毕竟她自己也在上面,胡乱处理总有点不吉利。可是被装在别人钱包里,怎么想都过分歪腻了,如果不知道也就算了,看到后还不做反应,未免会被误会成肯定。可是他们之间确实没什么,这种拉扯得黏黏糊糊的气氛她实在是不喜欢。 叶自敏耸耸肩,靠在办公桌一角,一副“您随意”的样子,“要是喜欢,我打印一箱送过来给你糊墙都行。” “不喜欢。明天不要过来了,今天也到这儿吧,回去了。” 他下午确实有工作,在这里耗不久,可是话还没说两句呢,就被赶了两次,总归有些失落情绪翻涌起来。但是他知道程月有并不会在意他的心情如何,他们之间的关系从一开始就不是对等的,他哪有什么资格闹脾气。 叶自敏站直身子,“嗯,我待会儿就走。那你明天要穿漂亮一点。” 他说完,歪着头看程月有若有所思的脸,打趣她:“怎么了,不会是紧张了吧?” 程月有抬头看一眼他,没有反驳,倒像是默认了一般,又低下头,好半天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叶自敏不自禁地笑出来,刚才那股郁气散得不见了。难得看她有这种局促的时候,还破天荒地在他面前放软了态度,他现在想揉揉程月有的头发。 但叶自敏也只是磨磨蹭蹭了半天,才用指腹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其实我也有点。” “紧张?” “不是,是害怕。” “为什么?” “嗯……”他抿着唇角想了会儿,“可能是怕你看到,比现在更不怎么样的我吧。” 叶家二公子,不论在外面看起来有多么洒脱,得到多少羡慕或夸赞的声音,一旦回到叶家,他就依然还是那个被嫌弃和排挤的“野孩子”。 但不是因为叶以柔或者叶自惠的缘故,具体的人或事都已经慢慢被他遗忘,可是只要回到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那种不适的自卑感依然会清晰地出现。 这种自卑是镶嵌在他骨头里的,从有记忆开始,随着血液的流动,在前十五年的时间里在他身体里发芽,在往后这些年里,慢慢地扩散到全身。 没有人知道,他在国外那些年里,做了多少努力才变成今天这个,没那么懦弱,没那么厌恶自己的叶自敏。现在这个叶自敏能够挺直着背走到任何人面前,也能够有勇气和自己喜欢的人对视。 他太珍惜这个自己,太想保护好这个自己,所以他才会害怕。可这是种说不出口的害怕,他不能,不愿意和任何人谈及。 于是不过瞬间,叶自敏又换上了一贯的轻松表情,安慰程月有道:“你别紧张了,就照你平时的样子……穿得温柔点,认真画个妆……到时候如果问你什么你能回到就回答,实在回答不过来,还有我呢。” “还有我呢”,他说最后一句的时候,拍了拍自己的心口。 程月有想问他害怕的是什么,可是叶自敏转过身已经要离开了。他到了门口,回过头和她挥了挥手,依旧像往常一样笑着。 他身上看不到那股纨绔气了,倒像是个要离家的小孩,孤孤单单的。 “你手上的伤,好了吧?”手心没贴着药片或者其他,看起来也是干干净净的。 “唔……算是好一点吧,已经长起来一点了。” “那就好,那,明天见。” 下午的会议,程月有做了听众参加。内容无非是公司近期几个投资项目的进展报告,福金湾这种小项目不在讨论范围内,她听了一会儿知道自己准备的资料文件没有登场可能,接下来的时间就用来走神了。 她东想西想,思维跳跃得很,回忆起小时候看过一部动画片。具体内容记不太清了,讲的好像是一只小猫学飞行的故事,印象最深的是小猫站在树枝上,张开手臂,直冲冲地掉下来,雪地上一排一排都是它的一次次尝试后留下的痕迹。 除此之外,还残存的记忆是在暑假最后一天,本来一天只有两集的动画片连放了十几集,让她看到了结局。这对她的童年来说,是件很有“奇迹”成分的事。 而那时和她一起看电视的,是妈妈家的一个亲戚的女儿,比自己大一岁,所以她一直叫姐姐。但是时间隔得太久了,程月有已经完全忘记了她的名字是什么,到底是谁家的姐姐。 她家的亲戚不多,妈妈去世后,和那边的亲戚也渐渐断了所有联系,所以没有什么感情上的留恋。可是在这个冗长的会议期间,她却第一次回忆起那么久之前的事,还有些隐隐想念当时的那个玩伴。 她以前不觉得自己是个需要朋友,依赖友情的人,但最近看着某些人,心里的羡慕情绪越来越重,比如肖秘书,比如叶自敏。 肖秘书刚任职没几天的时候,程月有就看到过她和一群人挽着胳膊有说有笑的,还是一个大学校园里随处可以遇见的青春活力的女孩子模样。而叶自敏则更像是自带容易接近人的特质,不论是之前在福金湾还是现在,他总能用自己的方式和每个人相处。 虽然讨人喜欢,容易被人接受,这些都不是她生活中所必需的特质,可是程月有在想,如果以她小时候的性格好好长大,不知道如今会成为怎样的大人。也许有点任性和霸道,但她总觉得会比现在的自己要好。 她就这样胡乱地想到了会议结束,连收拾东西的时候还在心不在焉,落在所有人后面。等抱着文件走到门边,程广之叫住她。 “明天晚上你先回家,等星有放学我们一起过去。” 程广之说完后,重新和身边的助理确认报表内容。 程月有木木地在会议室门口站了一会儿,没有说话,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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