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拾酒没有听到京城的那些议论声,因为她没等到皇帝的诏书下来,便睡着回了青山。 青山的天气倒是好得很,天清气爽,山林之中,总是飘来瓜果的香味。二师兄魏亭一直忙着准备瓜果糕饼,则云和一梅也都跟着转。 拾酒抬眼望了望澄澈的天空,也不知道白非也那边怎样了,自己回来后,也有十天没有睡回去了,该不会也得等一个月吧。 唉,拾酒叹了口气。 “小姑娘家家的,老是叹气做什么?”魏亭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拾酒转过头去,见到二师兄笑着的脸,“走走走,陪师兄下山去,师父说了让给你置办两套新的冬衣,别又像去年那般冻得染了风寒。” 拾酒一脸的不相信,魏亭伸手掐了掐她的脸:“嘿!这啥神情呢,给你置办东西还不满意!” 拾酒龇着牙推开魏亭的手,皱着眉说:“疼!” “疼啊?你小时候,我可捏了不知多少回了,小姑娘长大了还是小时候好玩儿了。” “合着你带我,就是为了好玩儿?” “你哭鼻子的时候,有的烦。走了走了,跟我下山去。”魏亭推了一把拾酒。 拾酒从石凳上起来,斜着眼笑问:“师父平时这么抠的,怎地叫你给我置办衣——”还没说完,被魏亭推搡了一把:“说啥呢,师父还饿过你不曾?” “那也没吃饱——师父就是抠,你也是。” “我还抠?我看你最近皮痒痒了……” 师兄妹二人就这么说着笑着,往山下走去了。 —— 下山置办了不少东西,拾酒回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累得不行,草草吃过饭便回屋打盹去了。 再醒来,拾酒在一棵树上。 心中不免一动:终于又到梦里来了? 她稍一提气,转了个身,便从树上下来了。 这条街窄了些,抬眼往四周看去,并没有京城那么繁华,看来不是京城。周围倒也有些路人,但听口音,跟京城的还是有区别,也不同于江南的吴侬软语。 “咕——”拾酒的肚子响了响,方才草草吃了点饭便休息了,这会儿倒饿了。 刚好前边有一个馄饨摊,在一盏柴油灯下,那铁锅冒着的热气愈发明显,“咕噜咕噜——”圆滚滚的馄饨似乎在沸水中跟她打招呼。 摊主是个和蔼的老头儿,喊她:“姑娘,饿了吧?过来吃碗馄饨。” 拾酒抵挡不住美食的诱惑,抬脚走过去,坐下了。 老大爷舀起一大勺馄饨,还加了点葱花:“姑娘,吃葱花吧?我这儿的混沌,皮薄馅厚,整个临沂最好吃的混沌喽!“ “临沂?大爷,这是临沂?”不是京城,也不是扬州,怎么到了这么个地方。 “是啊,姑娘你是外地来的吧。” 拾酒吃了一口混沌,点了点头。 “那姑娘吃完,赶紧回客栈,这天黑了,可别乱跑,现在世道乱得很!” “怎么了?”拾酒疑惑道。 老大爷看了看周围,转过身低声说:“近些日子,临沂中不见了好几个姑娘和小童呢!” “什么?”不见了?失踪了? “刚有巡夜的官差过来吃馄饨,我在一旁偷听他们说的。姑娘,吃完赶紧回去吧!” 难不成有采花大盗?可是怎么连小孩子都抓?拾酒一边吃,一边想。突然,耳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子鉴,不若在此处吃些馄饨,再往前边儿去寻客栈。” 再次听到这么有磁性的声音,拾酒整个人都僵住了。 十日来,她在青山,虽也一直担心着白非也与何乐原,担心着京城的境况,但除此外,还有一种情绪萦绕在心头,让她整个人沮丧无力,心乱无神。直至今夜,听到这把嗓音,拾酒终于明白那种情绪到底为何物。 牵肠挂肚,形神消瘦,此乃相思意。 拾酒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她拿着勺子的手也止在半空。 这几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摊主见到这几人气度不凡,就紧忙迎进小摊,“几位,这边儿坐,我这儿的馄饨是临沂最好吃的,我给你们上几碗?” 依旧是好听的声音响起:“请老人家给我们一人一碗馄饨。” “哎,好嘞,这边儿请。” “拾酒?”延芳最先认出拾酒的侧脸,惊呼道。 拾酒转过头,一眼便看到了自己思念了许久的白非也,身姿挺立,淡然的脸上也有些僵住。 “白公子。”拾酒轻声喊了一句。 十天前,还没等到皇帝的诏书,拾酒再次不告而别,延芳与明远都十分诧异,他鬼斧神差地替她辩了一句:“拾酒姑娘有事先走了。”这话,是他对旁人说的,也是他对自己说的。 许是有什么事,她才又走了吧? 等到皇帝诏书下来,柳有方被处斩,张凌告老还乡,也未见她回来,心下既担心又生气。子鉴兄心灰意冷,无心仕途,便辞官,想要带孩子回故土。而中秋将至,他也需回白鹿山庄,便顾不得等她了,就与子鉴兄一起走了。 但如今她却又这么不声不响地出现了。方才没有注意到,而现下,他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拾酒的气息。联想起这几日的心绪,他觉得自己太失常了,兀自地笑了笑自己。 拾酒见他浅笑一声,不得其解,又不好直问。 “拾酒你的事可办好了?”延芳突然问。 “啊?”拾酒眨了眨眼,没反应过来。 “我们在京城等了你几日,公子说你有事先走了。” “噢噢——”拾酒抬眼望过去,公子却脸不红心不跳地坐下,好看的手舀起了馄饨吃起来,好似这话不是他对延芳说的。 “嗯,办好了。”拾酒只好对着延芳撒了一个谎。 突然传来小孩儿的哭声,拾酒才注意到何乐原,他虽仍不大精神,但已然没有先前的颓靡,正在手忙脚乱地哄着怀中的婴儿。 “思远不哭,乖,爹爹在——”这孩子不停哄,越哄越哭。 “何公子,让我来抱吧。”说着,延芳便把孩子接了过去。 何乐原有些丧气:“是我无用,连我们的孩儿都照顾不来。”说完,对着拾酒点头无奈一笑。 “何公子言重了,这小孩不是那么容易带的,再过些日子,你便上手了。” 馄饨吃完,一行几人,便继续往前走,不一会儿,在“福来客栈”门前停了下来,当即有小二出来迎客。 “几位客官里边儿请,这两匹马,还有马车,我给您牵到后院儿去,草料都是新鲜的,包管给伺候好了!”说罢,明远便随着小二去了后院。 几人甫一进屋,掌柜的便迎了过来:“几位客官,这么晚了,赶路辛苦了,不知用过饭没?” “掌柜的,我们都已吃过了,给我们备几间客房。”延芳抱着孩子说道。 “好嘞,我这整好还有几间顶好的上房。” “我与延芳住一间便好了。”拾酒说。 “思远晚上会醒来两回,怕夜里扰了姑娘的睡眠,还是由我带着他睡吧。”何乐原说着,从延芳手中接过了思远。 “哎,好嘞,客房都是干净整齐的,客官请随我来。”掌柜有些胖,但说话总是带着笑,一脸和气地引众人上楼梯。 就在此时,门口又出现了一人,穿着淡蓝色的衣袍。 掌柜对白非也众人作揖赔不是:“对不住,这儿有客人来了,我让小二送二位上去。”便把刚从后院儿回来的小二喊来,又点头哈腰地赔了个不是,便往那新来的客人处去。 望了一眼,这身淡蓝色的衣裳有点熟悉,但拾酒也没多想,便随着小二上了二楼。 这家客栈只有两层,楼下是供人吃饭的大堂,容得下七八张八仙桌,二楼是客房。上房的房名倒是雅致,延芳与拾酒住的是“夏荷房”,白非也跟明远住的是“冬梅房”,中间的是“秋菊房”,让何乐原抱着孩子先进去了。“夏荷房”另一旁是“春樱房”,里边并无烛火,看来还无人入住。这四房都在同一列,经由走廊,隔着楼下大堂的,对面还有“青竹房”、“迎松房”、“常柏房”与“香兰房”。 走进房间,倒是很干净,床褥桌椅等都很齐全,拾酒打开窗子透透气,看见后院还有一排低矮的小平房,里面有些烛火,想来是普通的客房铺位,供银钱拮据的客人租用。 安顿好之后,延芳便把后来京中发生的事全都告诉了拾酒。 “柳有方被处死了?刘清量竟还活着?”拾酒有些讶异,柳有方也是崔袅袅一案的主谋之一,理应为此负责,但刘清量为何还能活着? “这皇权政治,向来是交易,他始终是国舅,此次杀人的又是张凌一派,刘清量能活下来倒也能理解。” “延芳,那张凌就这么回乡了?” “是,走之前,他许诺会照顾好柳有方的妻儿。” 拾酒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她听延芳这么讲来,倒是能明白,张凌对外戚一党的痛恨,他确实有自己的政治理想,但崔袅袅何其无辜,为何要平白无故地被他当做了棋子?再有抱负,也不能泯灭最初的善良不是? 罢了罢了,怎地也有点困了,延芳对拾酒说,不如先休息,明日起来后,还要赶路回江南。 拾酒本是从青山睡过来的,许是休息的时间太短,她竟也有些犯困,便洗了脸,脱了鞋,准备躺下。听力良好的她,听见隔壁的房门轻轻一开一关,许是有人入住了“春樱房”吧。 这一觉一睡便到了拂晓,但她是被延芳摇醒的。 “拾酒你醒醒,拾酒,思远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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