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头大耳,油头粉面,一声华丽富贵的紫色织锦长衫被他穿的像套在木桶上的麻袋,端着这幅让人眼瘸的样子还学着书生行礼,行了个揖礼:“不知兄台贵姓,在何处谋职?在下杜君泽,乃是杜正国都尉独子,君泽见公子临溪读书,顿生惺惺相惜之心,不如同我归家好好研习一下四书五经,可好?” 可好?可好个屁! 谢三郎看着他板黄的牙翻恶心,木姜听到他的声音,毛茸茸的脑袋在蒲扇后面挣扎了一番,却被谢三郎狠狠地按了下去。 鬼知道这油桶打的个什么鬼心思,要是他家的木姜被他看了去,谢三郎戳着自己的心窝可以呕死。 他翻了个白眼,将手里的书随手一丢,拥着木姜便要走,“在下不是什么读书人,只认识几个大字,不是睁眼瞎罢了,哪里还能看得懂什么四书五经,公子还是另找他人吧。” “诶诶诶。”杜君泽搓了搓手,猥琐的笑容将脸衬的更丑,身边的小厮将谢三郎和木姜围在中间。 “兄台谦虚了,要是真不懂,何不跟我回去慢慢教你,保你有段似锦的前程!” 杜君泽在说到慢慢两个字的时候极尽缱绻,从嘴里吐出的臭气熏的谢三郎只泛酸水,他一手挡住木姜的脸,一边提高声音道:“难道公子在光天化日之下还要绑了我不成?难道这长安城没有王法了?” 杜君泽猥琐一笑,搓手靠近:“告诉你,在整个长安城我就是王法!” 话毕,小厮们一拥而上,大掌抓向谢三郎。 谢三郎体弱,哪里抵的上他们这些人?于是乱手乱脚的将木姜推到圈外,喊道:“木姜,去找楼主来!” 百香楼往日也有这样,恩客瞧上了楼里的人,可楼里的人不愿,便要做那种豪取抢夺的事情来,楼主岂会让这样的事砸了百香楼的招牌?哪怕是得罪了权贵,也要护短到底。 木姜被猛力一推,跌倒在地上,抬头一见,看见那些小厮牢牢的箍住谢三郎,当下一骇,喊道:“三爷。” 谢三郎生怕这恶火烧到她身上,叫道:“磨蹭什么?” 杜君泽斜眼一瞟,嘶了一声,还一个清丽佳人,这男这女都是人间尤物,要是都弄到床上去了…… 杜君泽只是一想,便下腹火烧,忙的指着木姜道:“把这个女的也给我抓起来。” 祸水东流,谢三郎没想到这厮如此的没脸没皮,他被团团家丁困在中间,见那胖子笑的满脸褶子要去捉木姜时,眼疾手快的脱了鞋用力的砸了过去。 脑袋一声闷响,杜君泽抱头,转过肥胖的身子,似是不敢相信还有人敢在他头上动土,问:“你砸我?” 谢三郎从重重人障中探出一只手挥挥:“木姜快跑!” 杜君泽冷笑一声,肥的像藕节一般的胳膊却有难以置信的速度,他向前狠狠一抓,扯住木姜的衣领。 木姜脚步一个趔趄,脚跟朝后团团打转,猛地想挣脱开来,却没想到杜君泽肥腿一蹬,一脚将她踹到地上。 木姜灰头土脸,从地上抬起眼,谢三郎刚刚还在乱吼乱叫的嘴立马闭了起来。 难得寂静,难得沉默。 谢三郎用目光鄙视她,怎么这么不争气?逃跑不成反被抓? 木姜撇嘴,这厮太肥,丢不掉这条恶狗。 杜君泽擦掌,伸出肥而短的手指头点在谢三郎的脑袋上:“跑啊,怎么不跑啊?不是挺能耐的么?” 谢三郎秉着我杠的过你我就横,杠不过我就当个缩头乌龟。 家丁将谢三郎的手缚的紧紧地,木姜也被从地上提了起来,粉嫩的脸上尽是灰,杜君泽接过小厮递来的手帕,将她脸抹了,嘶了一声:“哟嚯,还真不错,没想到这长安城里还有这样的尤物。” 木姜脸“唰”的白了,谢三郎梗了脖子,从桎梏正挣脱稍许,挡在木姜的身前,严严实实的遮住那双猥琐的黄豆眼。 杜君泽笑着摸摸谢三郎的下巴,那手中的细滑腻的他心直痒痒:“怎么,这女子是你的相好?不错,都跟爷走吧,爷保你们吃香的喝辣的。” 谢三郎像只老母鸡一样护住木姜,呸道:“滚你的死肥仔,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杜君泽虽然胖,但是最忌讳别人说这个字,今日可好,这谢三郎专门往他痛楚戳,让他怎能不恼,于是抡圆了巴掌抽过去,好教他怎么做人! 那掌风又急又快,谢三郎不仅不躲,还准备贴着脸迎上去,这胖子肉又肥又厚要是抡到木姜这小身板儿身上可如何是好? “三爷!”木姜眼看着那手要打了过来,想去拦下,胳膊却被小厮捏的紧紧地,动弹不得。 谢三郎只道,这下好了,本来靠脸吃饭的,如今连门面都毁了个彻底。 “阁下有话好说,干什么做些欺压百姓的事?” 熟悉的声音如沉锋一样破开凝固的寂静,杜君泽肥软的手掌被另一只浑厚有力的手牢牢握住。 四下的家丁见自己的主子吃亏,对来人喝道:“好大的胆子,你可知我家公子是谁?竟敢这样对他?” 何偏正脸庞刚毅,眉毛黑而浓密,因为长时间练武,一身腱子肉绷在红色的飞鱼服下沟壑清晰可见,让人看第一眼便心生惧意。 木姜见他来了,大喜,喊道:“何大侠!” 何偏正侧脸,朝她微微点头:“木姜姑娘。”又看向谢三郎:“谢公子。” 谢三郎瞧了他这身材,又偷偷瞄到木姜眼里崇拜之意,心里的酸像泉水一股一股的涌出。 什么叫人比人气死人? 这就是。他何偏正不来,谢三郎唉这群粗俗卑鄙的人中可以称作是斯文俊秀的美男子,可他一来…… 他活脱脱的衬成一个娘炮。 于是,他努力的撑起腰杆子,在雄风的威压下树立起为数不多的男子气概。 杜君泽一看这男子的飞鱼服,便萎了半截。 谁不知这朝堂里锦衣卫隶属东厂,兼管刑狱、侦察、缉捕盗贼奸党、监视文武百官等职责,他杜君泽是纨绔不说,但他不蠢!让他在无权无势的老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简单的很,让他去得罪锦衣卫? 他是嫌活的不耐烦么? 于是他抽抽快要断掉的手,向何偏正赔笑道:“哟,锦衣卫大人,我可不知这两位是你的朋友,要是知道哪能招惹啊?不说别的,我是杜正国都尉的儿子,我有个堂兄叫杜君润也是锦衣卫,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么?” 说完,他黄豆大的眼睛朝自己握住的手瞄瞄。 何偏正皱眉,锦衣卫中的确有个杜君润的人物,此人城府深不可测,谁知有个这样草包的堂弟。 到底撕开脸面不好看,他思索片刻松了杜君泽的手,杜君泽一瞧,好家伙整个手腕子紫了一圈! 他心里骂骂咧咧,可嘴上甜的很:“锦衣卫大人,我可真不知道这二人是你的朋友,多有得罪,我此厢赔礼道歉好了。” 他忙得哈腰鞠躬,见小厮仍捆着木姜和谢三郎,佯怒骂道:“好小子,怎么还不松开锦衣卫大人的朋友?你们的眼睛被狗吃了不成?” 谢三郎得了自由,忙得扶起木姜,担心道:“没事吧?” 木姜摇头,看了一眼何偏正,欲言又止。 谢三郎看在眼里,握住木姜的手紧了紧。 杜君泽赔罪:“真是对不住,小生的眼睛被屎糊了,惊扰了两位贵人,不如我做东,请二人上馆子好好赔罪可好?” 谢三郎、木姜连连摆手:“不敢,不敢。” 杜君泽:“……”给脸不要脸! 见杜君泽还没走的打算,何偏正眼光一凛,朝他望了过来。 杜君泽有眼色的很,右手握拳在内,左手握拳在外,行了个拱手礼之后,肥胖的身躯灵活的跑进轿子,底气十足的喊了声:“起轿。” 溜得比兔子还快。 路上,杜君泽靠在窗边,身边的小厮将一肚子的疑问提了出来:“少爷,老爷是都尉,官居二品,你做什么怕这小小的锦衣卫?” 杜君泽斜了他一眼,淡淡道:“听说过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么?锦衣卫多爱护短、记仇,得罪了哪有什么好果子吃,与其硬碰硬,不如缩着脖子当个缩头乌龟。” 小厮哦了一声,暗道自家的公子果然聪明,与外头的妖艳贱货果然不一样…… 杜君泽却摸着短的快看不见的下巴细细思索,这锦衣卫按理说都是世家子弟,可刚才那个…… 杜君泽打赌,这样气度的人物,若生在官家,他怎么会不认识? 难道说,皇上…… 他眼神一凛,觉得有必要回去和父亲商量商量。 长安街的西风终于起了,街边的树光秃秃的插在那,萧条的紧。 他默默的望着天,暗道,长安的深秋来了。 谢三郎虽然感谢何偏正在危难之中出手,可自瞧见木姜“含情脉脉”的眼神,心里别扭的很,于是上前朝何偏正道谢道:“多谢何大侠,一次两次都让你麻烦了。” 何偏正摆手:“没事,大家都是朋友。” 谢三郎撇撇嘴,谁想和你是朋友呢? 倒是木姜看了他身上的飞鱼服,沉默了半晌,问:“何大侠入了宫?” 何偏正点头:“是。” 木姜想问,何大侠不是不愿意踏入朝堂的么?难道官职这么的有魔力,能让一个人改变初心?她想问,可她又觉得自己不该问,她是谁?她凭什么问这些? 何偏正看见木姜黯淡的眼神,主动解释道:“实不相瞒,我这是受人所托,不得不……” 木姜点头,笑的眉眼弯弯:“那恭喜,何大侠了。” 何偏正总觉得不对,这样的木姜让他觉得疏远……可他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难道木姜讨厌他升官发财? 正常人不都替他高兴么? 木姜暗道,如此好的一个朋友,怕是以后也不能如往日那般结交了……她的身份……最好不要和朝廷牵涉过多。 况且还有长公主那事兜在前头…… 要是出了个万一,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何偏正见木姜沉默,谢三郎望着天哼着自己的调子,有些不好意思的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递给木姜。 油纸包沉甸甸的,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木姜接过,望着他。 湿漉漉的眼睛干净柔和,看的何偏正心头酥软,他偏过头,抠着自己的脑袋,说:“这是御膳厨的糕点,我办事好,上头赏我的,木姜……你千万别想多,我不是故意给你留的……你知道我一向不爱吃这些甜的……” 越描越黑。谢三郎哼了一声,好好地壮汉,做什么羞涩的少男,不害臊么? 木姜觉得手里的糕点热的暖心,她好意的替他解围:“谢谢何大侠,我很喜欢。” 她很喜欢…… 一向拿着刀,风里来,雨里去的何大侠耳尖可疑的红了。 谢三郎只觉得这画面十分不堪入目,哼了一声,做出一个摆驾回府的势头,喊道:“木姜,回去,该开饭了。” 木姜跟在谢三郎的脚尖后,吐了下舌头,合着手掌,诚心诚意的向何偏正比嘴型:“谢谢!” 何偏正伸出手,朝她摆摆,蓦地,又觉得自己这大掌太丑,都是些难以入眼的茧子,眼眶里,木姜跟在容颜如玉的谢三郎身后亦步亦趋,脾气一向很拐的谢三郎偏过头倾听木姜细细软软的说话声,忽的一笑,天边的夕阳都亮了一色。 这种亲密…… 好像无人能够插进。 何偏正心兀然有些难受。 谢三郎回头,见何偏正贪念的眼还没收回去,恶心一起,伸手将木姜的头发挽到而后,木姜一僵,叫道:“三爷?” 果然,谢三郎用余光一撇,那痴汉的脸唰的一下黑了。 他如恶作剧成功一般,嘻嘻笑道,拍拍木姜的脑袋:“刚刚你头上有只虫子。” 木姜微愣,伸手去摸,却被谢三郎抓在手里,他唔了一声:“我给你捉走了。” 木姜将目光锁在谢三郎根根笔直的手指上,一时沉默。 他们多久没这么亲密过了。 谢三郎捕捉到她的眼神,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反倒乍有其事的解释道:“街上的人太多了。” “恩。” “要是把小木姜弄丢了,三爷可真的会哭鼻子的!” 亦如既往,说话没个正型。 谢三郎?你到底存了几分真心? 木姜好想问,却只能默默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和他的紧紧地缠在一起。 好似从头到尾都这样亲密无间,没有任何隔阂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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