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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冬天,长安城的局势严峻,剑拔弩张,街上跑着各式的兵马,铺子也都关了,远远看去,只有狂风撕着幌子,倒是应了这萧索的季节。    木姜听楼里的人说,长安城的外头打着先太子的旗号一路向北,过了灞桥,与长安城派出的士兵兵戎相接,木姜心里咯噔了一下,白里夜里都提着心吊着胆,忽的一天夜晚听到胜仗的号子声,猛地从梦里惊醒,赤着脚站在院子里看见围墙外灯火通明,马蹄欢呼声不绝,那颗惶恐的心落了下来后又空的厉害。    小倌楼也闭馆了许久,楼里的倌爷们找来马吊、上大人和色子当个乐子,倒是玩得开心痛快。    谢三郎情场得意,赌场也依旧得意,拉着木姜来看看热闹,揣了个十几两银子坐在马吊桌上,倒是把他人的油水刮了个干净。    众人纷纷指责他的不道义,他站起来,拉着木姜,将垂在胸前的头发挽了挽,嗔道:“有本事赢回来啊。”    等下了桌子,就把赢来的银子全交给了木姜:“呐,这些你都拿着。”    沉甸甸、白花花的一大摞银子堆在木姜手上,重的她手腕一沉,抱怨道:“三爷,太多了。”    “嘿!给你银子你还嫌多是吧!”他上楼,转过身子,弓起的食指狠狠地刮了一下木姜的鼻子。    木姜皱了皱发红的鼻子,跟在他后头。    突的,前面的人停下脚步,木姜低着头走路也没顾忌这么多,一头撞到谢三郎的背上,痛的他闷哼一声。    木姜下意识的往后退一步,惊呼一声差点一脚踩空,怀里的东西咣啷掉在地上,衣领被人一揪,朝前蹿了一步,算是站定了。    惊魂未定,心梗在喉头上还没下去,额头就被谢三郎用力的探了一下:“嘿,个小丫头走路都不看前面?”    木姜捂着通红一片的额头,揉了揉,蹲下去捡银子:“三爷走的好好地,怎么突然站在这不动?”    谢三郎和木姜在楼里待了这么久,他玩的倒是痛快,但看着木姜每天茫然一张脸在那发呆,就觉得心里有一个小手不停的抠。    越装作漠不关心,心里却在意,索性和木姜混在一起去了。    他想了想,问:“楼里待的无聊吗?”    兵荒马乱的,待在哪还不是一样。    “还行。”    木姜跟着谢三郎上楼。    谢三郎走在前面,背过身:“什么还行,你看你每天挂着一张比天井枯败的荷叶还要萧索的脸,只差在脸上写两个大字——无聊。”    木姜沉默。    谢三郎又说:“等外面打完仗了,我带你出去玩。长安城的大雁塔外有条河,等下了雪,河冻上了,我们就去外面滑冰。”    木姜想,这仗得打到什么时候,点了点头,却也没在意。哪想得,时机来的这么快,前几日外面商铺的门还关的紧紧地,今日她出门一看,人山人海,倒是热闹。    谢三郎身上披着雪白的狐裘,里面只穿着一件薄薄的棉衣,手里捧着手暖,皱着鼻子跟在木姜的后头,探出了头:“怎么回事?这么吵。”    冬天呢,谁不躲在家里猫冬。    外面的小孩子手里点着爆仗,霹雳一声,丢在门前的石阶上,骇的木姜连连退了好几步。    “哈,快来看,□□出来了……”一群屁大的小孩子指着谢三郎嗤笑。    木姜紧紧握着谢三郎的手未松,气的喘了口粗气,呛过去:“你,才是婊.子。”    “哈哈,婊.子说话了!”    又丢了一个炮仗过来,黄豆大的橙红色即将燃尽导火线,木姜紧握住那只手就要往后退,那炮仗却被一只黑色的脚踩灭了。    不知在什么时候,谢三郎反带她到身后,挡在他前面,一双眼又凉又冷:“怎么,婊.子碍着你们了?碍着了怎么不走啊,还戳在这,欠婊.子么?这可比婊.子还不如?”    谢三郎长得一张漂亮的脸,一身狐裘衬的他温润如玉,如误入凡尘的谪仙,小屁孩们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么个好看的人,嘴里吐出的话却比蝎子还毒!    谢三郎径自关了门,将木姜拉了进来,木姜盯着他,生怕他为刚刚的那些话伤心。    湿漉漉的眼睛,像晨间松林的小鹿,纯洁的让人不容亵渎。    太干净了……    干净的有些扎眼。    谢三郎伸出手,温热的指腹摩挲着她的眼皮。木姜的皮肤白嫩,是十几岁少女不经世事的娇柔,比初雪还纯净,比冬日临雪盛开的白梅还要娇柔。    木姜顺着那双手,望进那双眼里。    那双桃花眼里,有情愫,有缠绵,也有深藏的哀痛。    她捏住那双手,五指从他的手掌穿过,和他十指相扣,“三爷。”    指骨相扣,是蚀骨的缠绵。意识到此,谢三郎的那颗绵痛的心稍稍平定,他转身,拉过木姜的手,道:“我们出去转转,去划冰。”    木姜紧紧地跟在他身后,亦如春日夭夭桃花上的花萼一样,不管它是盛开还是凋落,永远都陪着它。    长安城的确不是个冷清的地方,战乱过去了,街上又是车水马龙、繁弦疾管,楼市里张灯结彩,满目的红倒把冬日的晦暗的颜色提亮不少。    大雁塔往来的人也很多,谢三郎和木姜穿过漫漫人潮,终于到达那个心心念的河道。    河水早就上了冰,上面跑着许多穿着冰刀的小孩子,谢三郎问:“你滑过没有?”    木姜摇头,小时候她也想滑,可父皇母后箍着她,不许她做这些有违淑女形象的事,日子久了,木姜的心思也就淡了。    可谢三郎却是个会玩的,他指指那个在冰面上滑的快活一样的小孩子笑道:“看到没,我以前比他滑的还好!冰刀一上我的脚,风都赶不上我……”    正说着,他眼神便黯淡了下去。    那些时候,大哥也真的待他好,不论是哪,只要是他央了,总会顶着嫡母的白眼中,牵着他的手带他去溜达。    他说要去滑冰,大哥虽然总是絮絮叨叨的说着,可还是会蹲下来替他系好冰鞋,说:“三郎,你要慢慢来,小心摔着,知道吗?”    那样好的大哥……却在最危急的时刻抛弃了他。    “三爷?”    木姜见身边的人眼神直直,没有焦距,摇了摇他的手,低声问道。    谢三郎回神,推着木姜,笑道:“既然来了,不如去试试?”    “我不会。”木姜连连摇手,往后退。    “不会就要学,怎么,你怕了?”    谢三郎抱着胳膊,好整以暇,戏谑的眸子好像在说,你不敢!    木姜卯劲儿上来,像只炸了毛的猫:“我怎么不敢啦?”    谢三郎呶呶嘴:“那你去。”    冰河旁边有几个小商贩,框子里放着冰刀,木姜买了一对,坐在地上,套了进去。    一只脚先起,她踉跄了一下,扶着旁边的树干,准备起来。    脚却不像自己,她猛地一划,要栽跟头,却听到闷哼一声。    她的头正撞在谢三郎的胸前,谢三郎疼的嘶牙咧嘴,却没有推开她。    谢三郎拉住她的两只手,往后退了一步,木姜脚下的冰刀顺势朝前滑,在滑溜溜的冰面上,脚哪里受她控制,她怕的一张脸皱的像包子皮,全是僵硬,谢三郎取笑道:“怎么像块木头,戳都戳不动。”    木姜瞪他:“你才是木头。”    谢三郎点头,不和她斗嘴,手上的力度却轻了不少,他慢慢松开,笑道:“那我松了啊!”    “别松!”木姜急忙一吼。    谢三郎一手稳住她,一手掏掏耳朵:“啊,你说什么。”    一副揶揄劲儿,分明是要人求着他。    木姜捏住快要撤开的手,哑着嗓子道:“三爷,您可别松开啊。”    您。    谢三郎眯着眼睛,好好打量了她一番,却发现当事人整颗心都放在脚下,眼眶红红,像被被人欺负了的小猫一样。    谢三郎一口闷气咽回心里,暗道,也只有她才能让他打不得,骂不得,连气都不能给她使!    也只有她。    谢三郎正正脸色,道:“别怕,我来教你。”    木姜点头。    “……不要对我用敬词。”    木姜浑身一僵,低着头,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木姜不笨,就是胆子小,说白了以前在宫里都是被宠坏了的,谢三郎往后退的速度越来越快,木姜紧紧跟着,冰刀刺啦啦的划破厚实的冰面,裤子的边角溅起冰沫,风呼呼的吹进她的耳朵,可她不再怕了,她甚至尝试着从谢三郎的手掌中抽出一只手,而后慢慢的跟着他前行。    “还怕么?”    “还是有点儿,但没那么怕了。”    谢三郎笑她:“芝麻大点儿胆子,我问你,要是我现在把手松了,你自己滑,敢吗?”    木姜果断摇头:“不敢。”    谢三郎正要好好地挖苦她一番,不料她眼睛明亮,如雪夜里亮透人心的星辰:“因为三爷在这,我才不怕。”    哎呀,这话说的可真暖和。    谢三郎的嘴角慢慢勾起,又生怕被她瞧见了嘚瑟,于是慢慢的压下唇角的弧度,停下,手放在她的脑袋上揉了揉,有些难为情道:“今儿就算了吧,过几天我们再来,天快黑了。”    木姜点头,扶着谢三郎的手坐在石凳上脱下脚下的冰刀。    她双手通红,谢三郎的手也一样,可他拎起地上的冰刀,将她的手捂在自己的袖子里。    冰冷的手贴进温热的肌理,浅浅的汗毛暖得一震,木姜的手有些麻,有些痒,她退出来,想要将手收回去。    谢三郎却将他捂在自己的怀里,盯着那个难为情的人道:“冷。”    刚要说什么,谢三郎就打断道:“我是男人,你是女人,男人就得照顾女人。”    木姜的手兀的觉得很暖,顺着经脉,连心都是暖的。    她靠着谢三郎的胸膛,身后的男人一身狐裘,挡住冬的瑟冷,不,好像这个冬日也不一定那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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