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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天色暗了下来,长安城街上的人却不减少,红艳艳的灯笼亮了一条街,倒是热闹。    木姜穿的厚,可谢三郎仍将身上的狐裘脱了披在她身上,软软的一团,被谢三郎牵着走。    街上有人在卖和扇,是东瀛的小玩意儿,周边围了一群人。    谢三郎瞧了稀奇,问:“你要么?”    木姜探眼过去,黄净的竹节上蒙着雪白的宣纸,商贩慢慢打开,只见上面题字:“狐狸变作公子身,灯夜乐游春。”    木姜停下脚步,转身走了过去,拿起那把和扇。    谢三郎跟在她身后,见她一折一折的将扇页打开,笑道:“你喜欢这个?”    木姜点点头,扇叶上的狐狸公子有一双桃花眼,一身白衫如琢如磨。    “那就买了?”    谢三郎掏了银子,拥着她避开人潮。    木姜将和扇捂着胸口,心里被满足的情绪填的满满的。    “三爷?”    她望着那双桃花眼,轻轻的叫到。    谢三郎一手折着胳膊挡住人群,一手拥住木姜,人来人往,推拥搡挤间,身上早已上了汗。    于是,嗓子里恩的一声也带了潮热的汗味。    “你觉得你像只什么动物?”    她一时兴起,瞧他了不了解自己。    谢三郎皱着眉头,唔了一声:“乌龟?我觉得自己听倒霉的。”    木姜神情黯淡了下去。    谢三郎瞟了一眼,又浑不在意接着道:“但我又觉得自己挺幸运的。”说罢,狡黠的朝木姜挤挤眼。    木姜:“我觉得三爷像只狐狸。”    “哈?你身上穿的那玩意儿?”    木姜慢慢勾起唇角:“不是,三爷应该是山野里逍遥自在的狐狸,也一定是最漂亮的一只。”    前面有个馄饨的摊子,谢三郎将木姜带到那,点了两碗后,捏着筷子递给木姜:“对,我就是狐狸,等到山下的人家热热闹闹点了灯火,办了喜宴,我就幻化成一个公子哥,到山下娶个妙龄的小媳妇。”    木姜接过筷子,觉得脸有些热。    “我挑了许久,只见一个二八年华的姑娘,怀里揣了把扇子,扇子上画着个狐仙,我就知道这个姑娘是我要找的了。”    木姜的心咚咚直跳,她看过去——    谢三郎的桃花眼映着红红的灯笼,好看的紧。    木姜连忙低下头,碗里的混沌鲜香透亮,她伸出筷子,捻了一只,却听见怆然一声嘶叫。    ——“我没有,李军,我真的没有。”    木姜循声看去,一个穿着暗红色的长袄的女人,散着头发被人在街上拖着,她哀嚎,苦苦求道:“李军,我求你了,你要打我,就赶快打死我吧,免得我在这受罪!”    李军身高八尺,黝黑的皮肤,肌肉虬结,见女子求饶,一巴掌抡了过去:“我叫你偷人!”    女子猛然一击,声音兀的低了下去,很小很细:“我没有……”    “没有?没捉到你在床上,你当然没有!窑子里出来的,能有几个不偷吃?”    谢三郎放下筷子,跟木姜对视一眼。    木姜起身,谢三郎按下她的肩膀:“我去。”    木姜点头,跟在他身后。    “李军我真的没有,我是你的妻子,你能相信我么?”    “我信你个屁!就不该听那秀才吹得天花乱坠,买了你!”    李军有抡圆了膀子,划了过去。    手在半空中却被人钳住。    他回头,只见一个有些文弱的男子紧紧地捏着的胳膊,他不耐:“我管我家的媳妇儿,关你什么事?”    谢三郎没多大力气,死死握住他虬结的胳膊已是用尽全力,他挤出笑意,道:“你打她我不管,可你在街上打她,让我媳妇儿看到了,觉得这男人都是这样,对我淡了心思可怎么是好?”    全然是胡搅蛮缠。    女子抬头,眼睛肿的老高,仍可以窥见不俗的姿色,“公子不关你的事,你就让他把我打死了,免得活着受罪。”    熟悉的脸孔,熟悉的声音,谢三郎的眼眸兀然放大。    是西西。    他放开手,有些怔住。    她不是带着银子和崔玠远走高飞了么?怎么会在这里受人欺凌?    木姜看见后也是一惊,她回头看见谢三郎怔怔的立在那,咬了牙,走进前去,将女子拉了起来:“长安城没有王法么?瞧你这么打死人了也没人管管?”    李军淡淡瞥了一眼这个小丫头片子:“怎么,官府还要管别人的家事?更何况,她没有籍贯,谁知道是从哪个窑子里跑出来的——”    “你!——”木姜搜肠刮肚:“你不是人!”    “我不是,你是。”他的指头也粗,直直的点着木姜的鼻子,气势咄人。    谢三郎将木姜带到他身后,躲开,开了口:“既然,你这样瞧不起你的妻子,想要打死她,不如卖给我如何?”    木姜怀里的人抖了两下,头更低的缩在那。    李军冷笑两声:“别以为我不懂你的心思,我这妻子拾掇干净了可是百里挑一,卖给你,岂不便宜了你!我要折磨死她!”    木姜怀里的人唔的一声,轻轻抽泣,身子一抽一抽。    木姜说不出来现在是个什么劲儿,谢三郎救她,对她着急,心里像刺了一个刀子进去,可他不救她,她也必然怪他太过冷血。    谢三郎哼了一声,甩了一下袖子:“木姜,我们走,旁人的事与我们何干?”    木姜怀里的人抖了一下,抓住她的袖子。    木姜贴过去:“别担心,三爷吊着他呢!”    说罢,也准备放手。    范西西缩回自己的手,蜷缩在地上,不大的一团。    谢三郎回头,望着木姜,似有千言万语,他怕她多想,可他还是要救她。    不是情义,是仁义。    木姜当然懂,她反握住谢三郎的手。    见他们要走,李军的眼睛转了一圈,喊道:“若是你愿意出五十两银子,我就愿意卖给你。”    看热闹的人噗笑一声:“五十两,可以买多少牛羊了,一个女人,至于么?”    谢三郎咬牙,没有回身。    木姜松开他的手,转头:“那就五十两。”    谢三郎猛地掉头。    木姜从怀里将一块玉拿出来,清亮逼人:“这玉你拿到当铺里,五十两绰绰有余。”    李军接了过去,见是个好货色,拿了就走,末了,还上下打量蹲在地上的人,对木姜道:“你倒是个心善人,买了她,放在家里给自己遭些罪!”    他说的,木姜怎么会不懂?    她勉强的笑着,将地上的人扶起来:“西西姑娘。”    范西西死死的垂着头,躲着。    谢三郎跟在木姜身后,顿了顿,道:“我去跟他说,用银子将玉换回来。”    “你身上有那么多现银么?”    谢三郎眼睛亢红,脖子上的青筋绷着:“那我也不能,也不能让你把玉给了别人去,这是你父,你爹留给你的。”    木姜淡淡道:“东西是死的,只要人没事就行了。”    她微微屈膝,将范西西身上的灰尘一一拍干净:“西西姑娘,我们走吧。”    谢三郎跟在她们后头,喉间涌上千言万语,却,又不得不咽下去。    来福客栈,桌子上了一大桌菜,范西西端着碗,泪就涌了上来。    她连连向木姜道谢,好几次要跪下去,却又被木姜提了起来。    最终,好久,她才抬头看了谢三郎一眼。    却看见他紧紧盯着木姜。    她喉头像堵了个棉花,将眼泪憋回去,使劲告诉自己:“能怪谁,自己走的路,能怪谁?”    她边吃便道,崔玠和她拐了谢三郎的银子后二人挥霍无度,等钱财散尽后,崔玠便花了十两银子将她卖给了李军。    那个时候,他仍然穿着青衣,翩翩佳子一个读书人的样子,却对她说出最狠的话:“西西,你是娼妓,不如把你卖了换些钱财给我可好?”    ——不好,她是人,又不是物品。    “你在这儿等着我,等我高中了,我就回来赎你。”    她怎么还会相信他的话,他的满口胡言。    咒骂,凌虐,抽打,李军每天都有数不尽的花样折磨她。    有时候她也想着不如一了百了算了,可她不甘心!    凭什么她就要过这样没有阳光的日子,崔玠却大摇大摆享受世人赞叹的目光?    她拼着这恨意,活了下来。    却不想又遇到了谢三郎——    她从他的眼里看到心疼,看到悲伤,却没看到情愫。    他很快的回头,将所有的目光锁在木姜的身上。    她替她包扎,替她上药,是个顶好的人,她连恨都恨不起来。    木姜听到她的所述所讲,道了句:“仗义每从猪狗辈,读书多是负心人。”    范西西肿着眼睛,跪下,说:“谢谢木姜姑娘,谢谢,谢三郎,若果不是你们……我今天真的死了。”    “你这是做什么?”木姜起身去扶她。    “木姜姑娘,这是我欠你的,求你给我这个机会吧。”    木姜劝不过,任她磕了几个头。    范西西又转身,对着谢三郎跪了下去。    “你这是做什么?”木姜要拉她起来。    她摇了摇头:“以前的情是以前的情,一码事归一码事,谢三郎他今日挺身而出,当得起!”    她跪下,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谢三郎背对她,紧紧握住手,没有回头,一语不发。    她又对木姜道:“今日我欠你们的钱我改日一定还你们,他崔玠只知我银子都花了个干净,哪知我在钱庄里也存了不少——谢三郎,往日我欠你的银子,过些时日我也一并还了吧。”    “——好。”他捏着拳头,道。    木姜站在范西西的身后,心绪乱如麻。    她不该置气,可她却忍不了。    她觉得她受了委屈,却不知从何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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