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英楼。 “先生,晴袖回来了。”蒙着面纱的青衣女子站在酒楼最里面一间房的门前,轻叩了叩门。 半晌,屋内传来一声懒倦的回答:“嗯,知道了。” 青衣女子沉默片刻,道:“先生,真的非如此不可么?” 屋内再无回音,青衣女子微微抿了抿嘴,转身欲离开。 “夏槿。”正当青衣女子回身之时,屋内传来低沉的唤声。 夏槿转过头,面对着厚重的木门:“先生请说。” “你在我身边多少年了?” “十七年了,先生。”夏槿回答。 “是啊,都已经十七年了。”屋内的人自顾自说完这句话,也不知是在跟夏槿说,还是在跟自己说。 半晌,又说:“你好好给晴袖准备些吃的,带着她好好休息,明日再跟她说她母亲的事。” “明白。”夏槿答道。 岩城的午后,吴歌拉低帽檐,和聂青折一同匆匆往城外走去。 聂青折轻轻拍了拍吴歌的肩膀,正要说什么,却听见吴歌嘶地一声。 他这才看见吴歌肩上的衣服有被灼烧的痕迹。 “你的肩膀烧到了?”聂青折皱起眉。 “不碍事。”吴歌说。 “怎么能不碍事。”聂青折说着,拉着吴歌躲进一个巷子里。 他从衣袋里掏出一瓶东西,说道:“我随身有带一些止疼药,你撒一点到烧伤的地方,会缓解一些。” 吴歌接过小瓶子,愣愣地看着他:“我,我要在这儿抹药吗?” 聂青折转过身,挡在吴歌身前。 “我不看,也不会让其他人看见。”聂青折说。 吴歌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有种少时看着父亲背影的感觉。 “大小姐,别愣着了,我听说马上要闭城,我们要赶快。”聂青折忽然说道。 “哦哦。”吴歌说着,拉开衣服,将白色的粉末小心翼翼撒在已经烧出一大片水泡的皮肤上。 一瞬间撕心的痛过后,竟然真的不再疼了。 吴歌将小瓶子还给聂青折,却忽然看见他手臂上缠了一道粗布,血汩汩流着,似乎还没止住。 “聂青折,你的手……” “刚刚追小偷的时候受伤了。”聂青折打断了吴歌的话,回头接过小瓶子,温柔地笑了笑,“但无妨,走吧,大小姐。” 吴歌还想说什么,聂青折却已转身向巷子口走去。 两人到了城门口,城门口被严密把守,羽林也在附近巡逻。 城门口一个巡走的守卫拦住了吴歌他们:“我们接到命令,日落后严关把守,你们要出城,需要皇宫的出入章。” “可还没有日落。”吴歌道。 “但还是要严查往来人群。” “你是羽林的人么?”吴歌问。 守卫点头。 吴歌从衣袋拿出陆家印:“陆府接到皇宫密报,要出城办急事,不可声张。” 守卫接过玉印,果真是陆将军府的将军家印。他知道将军家印世代乃圣上所赐,赐爵位与兵马更赐皇权于其中。守卫赶紧点头称是,放了他们出去。 吴歌走时不忘补了一句,此事事关重大,万不可声张,守卫听得连连点头。 待到太阳缓缓下落,吴歌和聂青折终于找到北坡有一条小溪的山林,山林里只有沙沙的风声。 两人在山林里绕了好一圈,却什么也没有找到。 “要不,我们分头找。”吴歌说。 聂青折略微思索,点头答应:“那半个时辰后,在这儿会合。” “嗯。” 吴歌走向山林另一边,待聂青折往相反的方向走远,树上果然跳下一个人。 “太子殿下。”吴歌看着他。 “你好像不是很惊讶?”公孙晟说。 “我知道你或许是担心我身边那个陌生人,才不露面。”吴歌说。 “没错。”公孙晟说,“他是谁?” “他是我父亲的亲信,曾亲手交给我我父亲的密信。”吴歌说,“请太子殿下信任我。” “既是如此,确是我多疑了。”公孙晟说,“我不是不信任你,是怕你生性单纯,被旁人欺骗。” 吴歌抿抿嘴:“我当然知道殿下不是不信任我。殿下,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你一直在山上?” 公孙晟叹了口气:“陆修昨夜造访皇宫,失手杀了母妃,又将我推下泉阳宫我父亲当年留下的密道。” “昨夜,我都看见了。”吴歌说,“请殿下节哀。” 公孙晟苦笑道:“如今说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岩城形势如何?” “今日黄昏,就要闭城。”吴歌说,“但具体我也不知道,昨夜,我也是仓皇逃出皇宫的。” “可是陆修伤到你?”公孙晟说道。 “没有。”吴歌说,“他已经死了。” “死了?”公孙晟皱起眉,“是谁杀了他?” 吴歌摇摇头:“我不知道。当时陆修与我说了一些话,说他没有杀我父亲,还将陆家军印托付给我。可突然,他就死了。他死于我的匕首下,但当时,殿内一定还有第三个人,是他用我的匕首杀了陆修。可如今,陆煜和公孙绎,都认为是我为报父仇杀了他。” “想不到公孙绎竟这么心思缜密,深不可测。竟将陆修除了,再栽赃于你。”公孙绎说道。 “殿下的意思是?” “公孙绎当时要介入陆修与朝廷之事,目的本就不单纯。”公孙晟说,“如今他来了岩城,必会成为岩城有史以来最强大的敌人。” “可公孙绎栽赃给我,有什么好处?”吴歌说。 “你和陆煜的联姻,其实也是吴陆两个强大家族的联合。现在虽令尊已不在,可吴家掌握的伐北军尚在边区还未回朝,对他也是威胁。若是拆了你和陆煜,再想办法将陆煜拉入自己营中,就相当于真正瓦解了朝廷倚靠的最重要的力量。” “陆煜不会助纣为虐。”吴歌说。 公孙晟点点头:“我也相信阿煜。这或许,是我们最后的胜算。” “殿下认为,公孙绎下一步要做什么?”吴歌问。 “我也不清楚。但依你所说,今日黄昏闭城,恐怕今夜就要报丧天下。在我回宫之前,官员们一定会让我二弟公孙俞先行打理皇宫。公孙绎已兵临城下,现在只等将我找出杀掉,便可以皇亲之名控制我二弟。” 公孙晟看着枝头渐渐下落的太阳,又道:“其实就算他找不到我,时间一长也足够他利用公孙俞清除掉我父皇留下的势力,最后铲除掉我二弟。” 吴歌听罢,从衣袋拿出陆家印和吴家印。 这两块沉甸甸的将军家印,一块可以调动城外十万陆家大军,一块可以召回西北余下的十几万兵力。此刻却阴差阳错,都在她手上。 她将这两块玉印呈至太子面前:“殿下,请你用吴陆两家这二十几万忠心耿耿的战士,重新夺回岩城!” 公孙晟看着她,表情复杂。 他说:“小歌,你是信任陆煜的吧?” 吴歌心里一紧,抬头看着公孙晟。 她信任陆煜,可陆煜不信任自己。在他眼里,她是杀父仇人。 公孙晟将吴歌的双手推回:“这两块玉印是圣上亲赐于吴陆两家的家印,是属于你们的。至于你们要怎么用,也不是我能左右的。”话罢,他顿了顿,又说,“我相信陆煜,如果你也相信,就将这玉印找个机会还给他罢。” 吴歌怔了怔,捧着玉印的手滞在半空。 陆修害死了公孙晟的父皇和母后,公孙晟竟一点儿也不责怪陆煜。若是当初,公孙晟不去考虑陆煜的感受,断然可以让父皇将陆修召入宫中杀掉;若是当初,公孙晟没有选择力保陆家上下,也许根本不会有今天这个局面。 保了陆家,却让整个岩城落入敌手,值得么。 半晌,她将玉印收回,郑重地向太子抱拳:“吴歌和夫君,定不会负了太子殿下的信任。” 公孙晟笑了笑,摸摸她的脑袋:“谢谢你,小歌。” 岩城内升起一点一点的灯光,城门紧闭,全城戒严。报丧的悲音传遍了公卿大臣的府邸。 二皇子公孙俞在太子师与公孙绎的指导下,有序地完成一项项工作。 羽林和城外的佑旻军都开始全面搜寻太子的踪迹。 陆煜回了陆府,着手办起父亲的丧事。 独自坐在陆府的孝堂中,陆煜心中百般念头汇集。他在想太子在哪,也在想吴歌在哪。 他也想过,泉阳宫的那夜,吴歌或许是被陷害的。但更多地,他在问自己,若吴歌真的杀了他的父亲,他能原谅吴歌么? 或许,他真的能原谅她。他想起吴歌在泉阳宫用剑指着他,说为父报仇理所应当。吴歌的话,他无可反驳,甚至还有几分理解。 陆煜忽地想起早晨在息云寺里,吴歌看他的眼神,那是有什么话想对他说的眼神。可她终究是什么话也没有对他说地离开了。 陆煜看着灵堂闪动的烛火,生命恍若再没有哪一刻,比此刻更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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