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陆家军营。 主帐中，陆容一手捏着一块玉玦，一手抵着额头，闭目沉思。 “校尉。”帐帘掀开，守卫走了进来，“皇宫传出消息，昨夜圣上因伤驾崩，当晚泉阳宫遭遇刺客，皇后娘娘遇刺，陆将军前去护驾，也遇害了。” 陆容的右手稍稍用力，玉玦碎成两瓣。 “知道了。”他轻声说着，睁开了眼。 一夜过去，岩城刮起了大风沙，仿佛一夜，春天就要结束。 “校尉，有一女子，自称是二少爷的夫人，说有要事求见。” “少夫人？”陆容紧锁眉头，“让她进来。” 从帐外走进来一个女子，身形瘦小，穿着一件男子衣裳，头发盘进一顶灰色圆帽。 陆容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讶然道：“弟妹？真的是你？” 吴歌沉声回答：“兄长。” 陆容是陆修大哥的儿子，陆煜的堂兄。陆修的大哥好修行喜淡泊，常清居在外，故陆容从小被托付在陆修的军营中习武历练。 前两年他官拜昭立校尉，与吴歌见过几次，但也不算很熟。 “弟妹怎么这个时候突然造访？”陆容问道。 吴歌说： “我今日来，是有事想请兄长帮忙。” “何事？” “我想向兄长借一队骑兵。” “你要借骑兵？”陆容问道，“为何？” “我要护送一个人去一个地方，此去路途凶险，希望借陆家骑兵相佑。”吴歌答道。 陆容笑道：“你既是陆家少夫人，又何须说借？只是你何不找你夫君帮忙，如今陆将军遇害，陆家军印应是在陆煜手里，能调动兵马的也是他。” 吴歌默然片刻，答道：“陆家军印，不在陆煜手里。况且此事，也是受陆将军所托。” 陆容微微一怔：“军印不在陆煜手里，那在哪儿？你说此事是受陆将军所托，我又如何相信？” 吴歌从衣袋拿出陆家军印，举在陆容眼前：“军印，在我这里。陆修死之前，将军印托付给了我。” 陆容看着那玉印，那真真切切，就是公孙昊赐给陆修的玉印，陆修一直随身带着，军中众人都识得。 他眉头微皱：“我要怎么相信，这玉印就是陆修给你的？” 吴歌知道陆容没有那么容易借兵给她，也早有准备。 “兄长是在担心什么？”吴歌说，“担心我对陆家不利？” “那倒不是。”陆容道，“我只是好奇，你明明视陆修为杀父仇人，又怎肯受他所托？他又怎会把军印托付给你，而不是陆煜？” 吴歌抿抿嘴，说：“你知道陆修是怎么死的么？” “说是宫中进了刺客，杀死了皇后，陆将军前去护驾，也被刺死。”陆容从容道。 “你也知道，这不过是一个说法罢了。”吴歌说，“昨夜江边大火是你助陆修谋划，那你一定也知道，那个刺客，就是陆修。可难道你一点也不好奇，那夜在泉阳宫，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想说什么？”陆容问。 “你应该已经听说了，昨夜是我先到泉阳宫，等陆煜和公孙绎赶到皇宫的时候，陆修已经死了。凭我一人之力，断然是无法杀死他，夺走军印的。”吴歌右手把玩着陆家印，嘴底溢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陆修与我做了一桩交易。”吴歌轻道，“他让我将军印转交陆煜，同时助他保护逃出宫的太子殿下，给出的条件是，我可以亲手杀了他，以报杀父之仇，解心头之恨。” “什么？你是说，是你杀了陆将军？” 吴歌点头：“不然，我怎么可能拿到军印呢？” 陆容眯着眼看着她：“还有一个问题。你应该已经知道，陆将军与圣上有深仇大恨，他为何不惜性命要你保护太子殿下？” “因为，他是陆修最爱的女人唯一的骨肉。”吴歌看着陆容的双眼，一字一句道。 陆容也看着吴歌的双眼，突然神情怪异地微笑起来。 “既是如此，我也不能违背陆将军最后的心愿。”陆容走出营帐，命人点了一队骑兵，带到吴歌面前，“再说，你既有将军印，陆家军定是要听你调遣的。” 吴歌拱手相谢。 “容我多嘴问一句，这事发生之后，你与我堂弟还如何做夫妻？”陆容问道。 吴歌闻言，神情黯然。 她咬咬嘴唇，再次拱手道：“此事结束之后，我自会将陆家军印还于陆煜。至于之后的事，就不劳兄长费心了。” 看着吴歌带着骑兵离开的背影，陆容嘴角轻轻上扬，轻声自语：“弟妹，你说谎的本事，竟也不错。” 息云山下，吴歌将骑兵带到了公孙晟面前。 公孙晟道：“小歌果然聪慧灵敏，竟真能借到骑兵。” “我手中有陆家军印，他们不得不听我的。”吴歌说道，“只是，太子殿下为何不直接进军营去找阿煜？” “你可有在军营中见到阿煜？”公孙晟问道。 “没有。”吴歌摇摇头。 “这便对了。”公孙晟说，“依你所说，陆修死了，陆煜一定在陆府操办陆修的丧事，军营里只剩陆修从前的属下，若我去了军营，他们断然不会放过我。” 吴歌点点头：“殿下说得有道理。” 话罢，她又有些担心地说，“现在城外四处皆是公孙绎的眼线，十分危险，殿下真的要去么？” “我别无选择。”公孙晟骑上马，拉了拉缰绳，“待我去后，你将陆家军印还给陆煜，告诉他我已在佑旻军中。他定会用他的十万兵力支持我重回岩城。” 吴歌知道太子决心已定，只是她心中依旧隐约有些担心。 “要不我把殿下送到佑旻军中，再回城。”吴歌说。 公孙晟摇摇头：“我会万分小心的，你就不必送我了。况且，我也需要陆煜的照应，你早些回岩城将陆家军印还给陆煜，就是在帮我了。” 吴歌想想觉得也对，于是拍拍聂青折：“那你代替我送殿下去佑旻军吧。” 聂青折“啊？”了一声，指了指自己：“我？” 吴歌道：“不然还有谁？” 聂青折说：“没有我，你能安全回到陆府么？” 吴歌笑笑：“放心吧，我手上有军印，公孙绎还是忌讳陆煜和陆家军的，不会对我如何。” 聂青折思考半晌，说道：“大小姐的命令，我不敢不从。” “大小姐，那你自己小心，我将殿下送到，马上赶回来找你。”聂青折说。 吴歌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一副严肃又凝重的样子，觉得好笑，便拍拍他的马：“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公孙晟调转马头，抱拳道：“那我们启程了，小歌，你多加小心。” 吴歌也抱拳回道：“殿下也是，一路当心。” 望着骑兵和太子没入偏僻的小道，吴歌才转身往山下走去。 吴歌依旧用军印进了城门，这时候国丧未过，路两旁的饭楼酒楼门窗紧闭。吴歌躲在小巷里，等着眼前一队巡逻队过去。 待街上四下无人，吴歌戴上一顶宽大的笠帽，压低帽檐，走出小巷。 七拐八拐，她终于到了熟悉的院墙下。 陆府四周比较冷清，也算是唯一一个四周没被羽林和公孙绎营兵包围巡视的府邸了。 她走到陆府大门附近，见到门口有几个不认识的人守着。 她担心那些是公孙绎的人，索性绕到后墙，攀住墙沿，想要爬上去。 无奈墙还是太高，她又背着一个小包裹，有些吃力。 正当她准备第二次尝试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少夫人？” 她回头，是柳月。 她目光冷冷看着柳月：“你怎么在这？” 柳月笑笑：“少爷吩咐我时常在陆府四周转转，看会不会遇到少夫人。” 吴歌扭过头，不是很想看她：“陆煜让你找我？” 柳月答道：“是的，少夫人。请跟我回府吧。” “正门那些守卫是哪儿来的？”吴歌问。 “是皇宫派来的守兵。”柳月答道，“陆将军刚刚去世，皇宫那边说怕有人趁危对陆府不利，派了些人保护陆府。” 吴歌低头沉思了会，柳月见她不答话，说：“少夫人若是不想从正门进去，我也可以帮少夫人翻墙。” 吴歌抬头看着她：“你怎么会……”话未出口，她就意识到，柳月一直潜伏在吴府，为陆修办事也是杀人不眨眼，身手必然也很好了。 吴歌扭过头，依旧不想搭理柳月。她对柳月那么好，从小把她当作姐妹，在街上看到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带一份回来给她，她却只是奉了他人之命潜伏在自己身边；在吴都，还以自己性命要挟陆煜。柳月背叛了她，也背叛了吴府。 正想着该怎么办，柳月忽然握住吴歌的手臂，脚下轻轻一点，两人腾空而起，待吴歌意识过来，两人已落在陆府院内。 柳月松开吴歌：“少夫人去找少爷吧，我不会跟任何人说少夫人回来了。” 吴歌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转身去往陆煜的房间。 柳月站在原地，看着吴歌渐渐隐在夜色里的背影。她唇角微动，用自己都难以听清的声音说：“小姐，柳月是多么羡慕你啊。” 话罢，她似是自嘲地笑笑，转身，步伐轻盈翻出墙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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