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城往西北边境之路长而寂寞,吴歌坐在马车里,一路颠簸。 吴歌掀开车帘,往上看去,聂青折正盘腿坐在车顶,面向东南方。太阳已升起,很是刺眼,聂青折将手搭在额前,望着马车留下的两串车辙。 “风这么大,你为何一直坐在外面?”吴歌问。 聂青折抬起手,指了指车辙飞快退去的方向:“他来了。” 吴歌探出身子往外看,只见陆煜身骑快马,飞快向吴歌的马车奔驰而来。 待马近了,陆煜脚下一蹬,踏上马车车辕,喊到:“停车!” 马车停了下来,吴歌愣愣地看着陆煜,他紧拧眉头,发有些乱。 他一把拉住吴歌,开口道:“跟我回去。” 吴歌摇头:“我说过,我要去宁城。” 陆煜直直看着吴歌的双眼:“阿歌,你让陆容跟我说你走了,不就是要阻止我去皇宫么?我没有去皇宫,以后也不会去,你可以跟我回去了么?” 吴歌挣开陆煜:“让陆容去通知你我走了,确是不想让你冒险去见二皇子,但我要走,也是真的。” 陆煜看着吴歌,眼里全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阿歌,西北边境本就不太平,如今东朝朝局不稳,突厥人很可能会趁此机会加派兵马强攻宁城。你从小没有出过远门,也不懂兵法,如何应付得了?”陆煜说。 “不懂兵法可以学,况且,宁城还有我爹留下的伐北大军和叶闵将军。但我要是不去,若叶闵回了朝,伐北军极有可能成为公孙绎的棋子;若叶闵不回朝,整个伐北军都会沦为叛军!” 陆煜说:“那也不该由你来承担!” “这不是承担。伐北军需要的,是我吴府长女的身份和吴家军印。我爹既将军印留给了我,定有他的用意。”她望向远方,“况且,我也想看看我爹待了五年的西北是什么样子,想知道我爹这五年,是如何度过的。” 陆煜不知说什么,但他知道,若放手让她走了,再见也不知是何日。 “阿歌,你要想清楚,不要一时冲动。”陆煜说。 “我并非一时冲动。”吴歌回答,“前几日,红衣先生让我去了趟落英楼,跟我提起了此事。这些天,我也想过,我虽无信心,但眼下要阻止伐北军被公孙绎抢走,别无他法。” 陆煜垂下手,半晌,抬起头:“我跟你一起去。” 吴歌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你若执意要去,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你跟我一起去,陆家护城军怎么办?”吴歌说。 陆煜说:“还有陆容,他自小在军营长大,能替我打理好护城军。” “陆将军。”聂青折从车顶跳下来,“你是护城军的主人,只有你可以统领好护城军。况且,太子等着你寻找,刺杀大小姐的人等着你捉拿,岩城等着你保护,你如何能跟着我们去?” 陆煜说:“我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阿歌离开,去那么远的地方。” “陆将军,大小姐为了朝廷,为了太子,愿意前往西北以身涉险,你又怎么能耗费了她这么一片苦心?” “对,阿煜,太子还不知是生是死,身在何处。他现在唯一能倚靠的人只有你。”吴歌抓住陆煜的肩,“你必须回去。” 陆煜愣愣地看着吴歌,眼眶竟微微泛红。 “阿歌,你当真决心要走?”他说。 吴歌点点头。 陆煜苦笑几声:“也罢,是我没用,竟要让我的妻子去为保护朝廷跋涉山水。”他从衣袋拿出一个牛皮套着的物件,递给吴歌,“再过半个月就是你十八岁的生辰,你走得这么匆忙,我来不及给你准备礼物。你带着这个吧,至少可以防身。” 吴歌打开牛皮套,里面竟是一把闪着幽幽绿光的匕首。那是吴歌的父亲送给吴歌的息石匕首,那把插进陆修胸口要了他的命的匕首。 吴歌一时无语,想要说话,话语却哽在了喉咙。 这把匕首,是夺去陆煜父亲性命的凶器,陆煜此刻却将它还给了吴歌。吴歌收好匕首,眼睛酸涩。 “那我走了,阿煜。”吴歌说。 陆煜没有答话,似乎不答话,她就不会走一样。 片刻,他说:“那你先走慢些,这一路路途遥远,也不知会有什么变故。”陆煜声音发涩,“我待会回去,派一队骑兵跟着你们。” 吴歌点点头,拉了拉陆煜的手:“等我到了宁城,掌握了伐北军,马上就回来。” 陆煜将吴歌紧紧搂进怀中,那力度大得吴歌竟一时难以呼吸。 “你放心赶路,我替你把守所有的关口,一定不会让公孙绎对你再有机可乘。”陆煜说。 初夏时节,却忽然西北风飒飒,吴歌朝着风来的方向前去。陆煜站在路口,望着马车缓缓前行,他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害怕,仿佛从此,就再也见不到那个会在郦水边唱江南小调的小姑娘了。 直到马车消失在了陆煜的视线里,陆煜才跨上马,转身往军营飞驰而去。 “将军,各个关口已全部派人把守,骑兵也已赶上弟妹的马车。”护城军营中,陆容走进主帐,对坐在帐子里望着烛火发愣的陆煜说,“不过,你就真的这样放弟妹去了?” “嗯。” 陆容有些无奈地笑笑:“有时候我觉得你们俩,真是天底下最奇怪的夫妻。” “那个死掉的姑娘怎么办?”陆容问。 陆煜想了想,说:“我们去看看她。” 柳月的身上披了快白布,身上沾着的血渍已被清理干净。陆煜掀开白布,柳月的双眼还大睁着,空洞而无神。 陆煜用手阖上柳月的眼,说:“虽然她做了很多对不起阿歌的事,但最终还是救了阿歌。明日,找个安静的地方,将她葬了罢。” 陆煜的眼神移到柳月的左手,她还抓着那块刺客的衣角,另一只手上,则是一只绣着荷花的小荷包。 陆煜轻轻掰开她的手,将那样两样东西拿出,正要细看,却听一个守卫近来通报。 “将军,营地外有名女子求见。” 陆煜心生疑惑,收起衣角和小荷包,跟着守卫走了出去。 营地外,立着位蒙面的青衣女子,杏眼灵动又冷漠。 “姑娘,你有何事?”陆煜问。 女子回答:“陆将军,在下是落英楼的夏槿,有一件小事想要求于将军。” “落英楼也有有求于人的时候?”陆煜问。 夏槿说:“想必陆将军也知道,我家先生是位善人,收养过许多孤儿。有位柳月姑娘,她十多年前也是被落英楼收养过的。她无父无母,先生心仁,想要好好安葬她。” 陆煜想了想,说:“那你进来吧。” 夏槿跟着陆煜走到柳月身边,陆煜说:“她黎明时分才去世的,也不知你们落英楼,是怎么知道的?” 夏槿看着柳月苍白的脸,转身对陆煜说:“陆将军只要答应我们安葬柳月姑娘这一个要求,我们定会为陆将军把行刺的凶手找出来。” 陆煜笑了笑:“也罢,那你就带走她吧。” 随后,他又说,“我只是听说,落英楼向来不参与朝政之事。我无权过问你们先生的行事,但若你们介入太多,危及朝廷,我不会不管。” “陆将军多虑。”夏槿说。 “陆容,你派些人,帮这位姑娘把柳月带回去。”陆煜转头对陆容说。 “不必。”夏槿说,“我一人就可。” “这个,是柳月身上的。”陆煜伸出手,将小荷包递给夏槿。 她看了眼小荷包,眸色微闪。小荷包有些皱又有些旧,还沾着已成黑色的血。 她将陆煜的手推回:“陆将军,我猜这个东西,柳月姑娘临死之前拿出来,是要给你的。” 陆煜愣了愣,拿着小荷包的手滞在空中。 “陆将军,我替我家先生说声谢谢了。”说完这句话,夏槿抱起柳月,眨眼间,已不见踪影。 “陆将军,你就这样让落英楼把柳月姑娘带走了?”陆容问道。 “他们要带走,就带走吧。” “你不是说,你觉得刺杀之事一定和落英楼有关么?”陆容问。 陆煜点头:“阿歌手中有吴家军印之事,我都不知道,公孙绎却知道。阿歌又恰好把这件事当作交换太子消息的条件告诉了落英楼,我觉得,这事一定与落英楼脱不了干系。” “那你还让他们带走了柳月姑娘?”陆容问。 “已经死去的柳月,并不能告诉我们任何事。”陆煜拿出那块留下来的白色衣角,衣角上还沾了些血渍,“她身上,也只有这个还有些许价值。” “我们已知道行刺之人就是公孙绎,你留下这衣角有何用?”陆容问。 “落英楼急着带走柳月,实在奇怪。”陆煜说,“可除了这衣角,柳月身上已没有其他可疑线索。” 陆煜收起衣角:“如今,阿歌去了北境,太子下落不明,我一定要尽快找出所有事情的真相,赶走公孙绎,还岩城一个安宁。” 皇宫。 “柳月,真是个愚蠢的女人。”公孙绎的拳头按在案上,虽纹丝未动,木案却已裂开一条缝。 坐在他身边的言言垂下头:“都是言言不好,若是言言……” 未等她说完,公孙绎却伸出双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脸。 他看着言言,柔声说道:“不要这么说,比起你的安全,北境十几万大军又算什么。” 他的眼神,透彻得仿佛可以看进心里。那眼神,和他看别人时的虚情假意不一样。 “王爷打算如何?” “吴歌怕是已离开岩城了,再去追,也会被陆煜拦截。”公孙绎说,“现在,我们只剩二皇子,和那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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