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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隼的伤经过两日调理,总算是稳定下来,却总归是不适合长途跋涉。  坐在医馆里,吴歌有些苦恼。伐北军马上也要启程回朝,岩城的局势无法再等下去了。  若将阿隼也带走,一路上没医没药,也不知他能不能熬过去;可若就将他留在此处,等他好了再送回岩城,这其中指不定会出什么事。  若失去了这个重要人证,她要如何堂堂正正为父亲报仇雪恨?  “大小姐,马车已备好,你先上去,我安排阿隼的事。”聂青折忽然走进房间。  “你打算如何安排?”吴歌问道。  “我已联系过宁城最好的大夫,他半个时辰后就会到。”聂青折说,“他愿意与我们一同回岩城。”  “你是说,大夫愿意帮我们一路看着阿隼?”吴歌问道。  “没错。”聂青折说,“两日前我就已联系好了他,只是准备一路所需的药物花费了不少时间,所以他今日才会来与我们会合。”  “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吴歌松了一口气,“为阿隼的事情我可是发愁好些时间了。”  “大小姐这两日脾气不佳,我哪里还敢打扰呀。”聂青折故作委屈看着她。  吴歌突然被他逗笑,道:“好吧,看在你安排这么周到,我就不发大小姐脾气了。”    马车颠颠簸簸走了大半天,黄昏缓缓落在马车背后。  车顶上,聂青折盘腿而坐,闭着眼,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聂青折。”忽然,聂青折听见有人叫他。  他睁开眼,看见马车车帘后伸出一个脑袋。  “你怎么总喜欢坐在车顶?”吴歌问。  聂青折说:“凉快。”  吴歌抬眼看了看北境初秋有些阴凉的天,道:“是吗,那我也要上去凉快凉快。”  聂青折也没拒绝,倾下身子向她伸出手:“来。”    马车飞驰,车顶上真的很冷,吴歌缩了缩身子。  聂青折脱下披风,要给吴歌披上,吴歌推了推他的手:“不用了,你自己披着吧。”  聂青折愣了一愣,看来她还是在赌气。  “大小姐,”聂青折说,“你有事就问我吧。”  “你会告诉我实话么。”吴歌转头看着他。  “你披上,我就告诉你。”聂青折说。  吴歌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耸耸肩,由着他为自己披上厚重的披风。  披风上似乎还有他的体温,吴歌一下子不冷了。  “大小姐,你不用问我也知道你在疑惑什么。”聂青折说,“但在我说之前,我想先问大小姐两个问题。”  “你说。”吴歌答道。  “我记得,太子殿下当初告诉你陆家大少爷的事之时,你说上一辈的恩怨不该下一辈偿还。”聂青折道,“你现在,还是这么觉得么?”  吴歌歪着头,想起息云山岩洞里那个夜晚,公孙晟自责地说,他不敢面对陆煜。  吴歌笑笑:“当然。不管前一辈有何恩怨,后一辈却都是无辜的,不该被责怪。陆家大少爷遇害之时,太子殿下还小,什么也不懂,要说错,也是错在圣上。”  吴歌顿了顿,又说:“陆修虽对圣上有异心,却也明白恩怨不牵涉下一代的道理,放过了太子殿下,还将护城军留给陆煜,支持他守护太子殿下的梦想。”  “是啊。”聂青折神情有些恍惚。  “那第二个问题,是什么?”吴歌问。  聂青折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若你发现真相残酷无比,你会不会宁愿什么也不要知道?”  吴歌愣了愣,究竟是什么样的真相,会让她宁愿不要知道?  她仔细想了想,回答道:“我想过了,若我不知道有这个真相倒也罢,可我既已经知道有个真相存在,那我无论如何也要知道了,否则我会一辈子寝食难安,被这个未知所折磨。就算从此痛不欲生,也比一生恍惚好。”  “好。”聂青折声音有些沙哑,“我本觉得你永不必知晓此事,可我发现,已经有图谋不轨之人知晓此事了。与其让他们有机会伤害你,让你在痛苦中知道真相,不如我来告诉你。”  “你说吧。”吴歌握了握拳头,有些紧张。她从未见聂青折如此凝重的样子。  “我的养父释音师父,是吴将军的挚友。”聂青折开口道,“从他那里,我知道了许多事。”  “还是从二十多年前的建初血案说起吧。”聂青折思考了会儿,说道,“建初血案两年之后,小皇孙,也就是太子殿下出生了,皇帝大赦天下,放公孙殷回了王府。又过了两三年,公孙殷郁郁而终,可他的妻子,那罪王妃肚子里,却怀了个孩子。”  “那个孩子的事被当时的太子得知,太子畏惧那孩子长大后找他寻仇,请奏皇帝赐了罪王妃一副下胎药。”聂青折说道,“罪王妃假意服了药,却偷偷将孩子生下来,生下来那晚,太子得到消息,连夜带人去王府,孩子却已不知所踪。”  “罪王妃拼死拖延,只为确保帮她带走孩子的人安全,自己却死于太子刀下。”聂青折说,“那孩子是个小公主,离开王府时是带着一块玉印走的。玉印上刻了她父亲早为她起好的名号,明乐二字。”  “那个小公主,后来怎么样了?”吴歌问道。  “那个小公主,被一个好心的将军家收养。”聂青折忽然停了下来,他心中如同巨石沉下,无法呼吸,好一会儿,他才顺好气,看着吴歌道:“那个小公主,就是大小姐你。”  西北的凛风呼啸而过,吴歌在厚厚的披风里,却如坠冰窖,全身冰凉。  “不……不可能的……”吴歌惶然失措的看着聂青折,“你,你不要跟我开这么大的玩笑……”  “还记得你问我,阿隼为何愿意帮我们么。”聂青折说,“因为我告诉了他,你就是公孙殷的小殿下。”  “不会的。”吴歌说,“你就这么告诉他,他也不会信,何况,何况……”  吴歌想反驳,却找不到话语。  聂青折忽然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吴歌。  “当初,你的娘亲将那个黑纹铁锁的木匣子交给你,在你打开前,我将里面的东西换了。”聂青折说,“大小姐,对不起。我本想瞒你一辈子,如今却不得不告诉你。这个东西,才是那个木匣子里原本的东西。”  吴歌缓缓接过小盒子,打开,里面赫然躺着另一块玉印。吴歌的手微微颤着,将玉印拿起,玉印底部,刻着两个婉转又有力的字,明乐。  吴歌的手微微一抖,玉印哐当掉回盒子里。吴歌捧着盒子,满眼不知所措。  “当初我带着吴将军的密信和将军印回岩城,见你要开这盒子,就将里面的东西换成了伐北军印。”聂青折说,“也是因为这个玉印,阿隼才相信你是他们的小殿下。他汉名越明,便是明乐二字的倒写啊。他父亲当年逃去突厥之际,得到了岩城的消息,才给阿隼取这样的汉名,是要让阿隼永远记住这个名号,将来有一天能找到小殿下。”  “原来,原来竟是这样。”吴歌终于开口说道,“原来……我竟是罪臣之女……”  吴歌忽然想起,娘亲将木匣子交给她时,说,这是吴歌的父亲留给她的。  吴歌一直以为她父亲留下的是伐北军印,却没想到,是这无比沉重的公主玉印。  那娘亲口中的父亲,究竟是吴羿,还是二十多年前那个犯下滔天大罪的废太子公孙殷,吴歌不得而知。  吴歌盖上盒子,递还给聂青折:“你既拿走了,就不要,不要还给我了。”  聂青折知道是自己的话让她难过万分,一句话也不愿再说。可他既告诉她真相了,就不得不说下去。  “大小姐,你若不想当这公主,你便永远都不必当。”聂青折替她收好了盒子,说道,“只是,落英楼怕是已知道你的身份,当初红衣先生想看你木匣子里的秘密,想看的怕也是这公主印。”  “他们,他们如何知道?”吴歌问。  “我也不明白。”聂青折说,“只是,有一日落英楼曾来找过我,威胁我说,若我不将大小姐的东西还回去,就对我不客气。”  “大小姐,你想想,落英楼将你有伐北军印的消息透露给公孙绎,却又劝你到北境接领伐北军。我怕他们是与二十多年前的建初血案有牵扯的人,得知了大小姐的身份,想从中牟利。”聂青折说,“若不是我怕大小姐回岩城后毫无防备被他们所害,我宁愿大小姐永远也不要知道这些。”  吴歌沉默了许久,忽然沙哑着说道:“知道了,聂青折。你瞒着我,也是怕我知道真相后伤心难过。我不是吴府长女,我是个孤儿,还是个罪臣遗子。你知道我会有多难过,才瞒着我。我不怪你。”  “大小姐,你真的不怪我?”聂青折道。  吴歌闭上眼,疲态尽显:“我不怪你。但我想一个人待着,你可不可以先下去。”  “大小姐,我从来不怕你责怪我。”聂青折说,“所以即使你会怪我,我也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儿。是我将这些痛带给你的。”  吴歌将头埋进披风,眼泪忽然流了下来。  车顶上,依旧是呼啸的风,阴沉的天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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