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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找聂公子?”男人思索片刻,说,“那你就在这儿等着吧,他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好。”阿云点点头,“他去哪儿了?”  “等他回来,让他自己告诉你。”男人说完,拿起案上的羊皮卷,掀帘离开。  阿云又在塌上躺了会儿,爬起来,想要去外面走走,可一掀帘,两个守卫就将她拦住。  “姑娘,叶将军吩咐过,军中危险,姑娘不可以乱跑。”其中一个守卫说。  阿云撇撇嘴,回到帐子里。  那个男人,姓叶。这个叶将军,哪里是怕她遇上危险,分明是对她抱有防备。  阿云在帐子里转了会儿,又躺回床上,昏昏沉沉睡过去。  醒来之时,已至黄昏。  睁开眼,她看见了那张不知梦见过多少次的脸。  聂青折正蹲在塌前,一双眼闪闪有神地看着她。  “聂公子!”阿云立刻坐起身,喊道。  “阿云。”聂青折说,“你……怎么会跑到我们的营地里来?”    初秋的风干燥凉爽,聂青折和阿云肩并肩走在北境苍穹之下。  “我在猎场,等了两个月,你都没有来。”阿云说,“我怕你出事了。”  “所以你来找我?”聂青折转头看着她。  “嗯。”阿云点点头。  聂青折转过头,看着前方,许久,开口道:“我前段日子,回了一趟岩城。”  “岩城?”阿云说,“那么远啊。你是又有什么任务?”  聂青折说:“嗯。在做任务之时,我见到了一个故人。”  “谁?”  “我小时候,在寺庙里长大。”聂青折突然说起往事,“有一天,有个夫人带着女儿来祈福,那个小女孩跟我差不多大。那天,我正被罚倒立,天热得很。那个夫人祈福完,在一边和一个熟识的住持说着话,小女孩就在院子里到处跑。”  “后来,她看到了我,见我满头大汗,她竟然从院子里摘了片大蒲叶替我挡着太阳,还跟我说,天这么热,我应该偷偷懒,不然时间久了会晕倒的。”聂青折嘴角微微扬起,片刻,他继续说:“这次回岩城,我的任务是去一户人家送东西,那户人家,就是那个小女孩家。我在门口远远看到她,在院子里跟着一个师父练剑。她比小时候更好看。”  阿云停下脚步,看着聂青折,不说话。她好像猜到了聂青折说这些的用意。  “阿云,你是突厥大将军的千金,只身来此,实在太过危险。”聂青折收起微笑,说,“还是赶快回去吧。”  “聂公子,她是你的心上人,对吧?”阿云终于开口。  聂青折没有回答,阿云却已从他眼神里看见了答案。  阿云清澈眼睛里竟泛出泪光,但很快,她将眼泪吞回肚子里。  她假意不在意地笑起来:“聂公子,东朝的女孩子也从小习武啊?”  聂青折摇摇头:“她跟别的女孩子不一样,她是个武将的女儿。”  阿云继续笑着:“那有机会,我还真想见见她。”    那一天,聂青折送了阿云一匹马,一直将她送至西北关口。  “剩下的路,就要你自己走了。”聂青折说,“不要再这样乱跑了,好吗?”  “聂公子,你以后,还会去猎场么?”阿云问。  聂青折愣了愣,回答:“会。”    但后来,阿云却一直没有勇气再去猎场。  就这样,年月在日复一日的拖延战中过去。  转眼,又过了两年。突厥军主力已被东朝伐北大军击溃,突厥军中,气氛日日都很压抑。  “月鹰,我们是不是就快输了?”阿云坐在帐子前,问守在门口的月鹰。  月鹰站在她身后,说道:“阿云小姐,要对大将军有信心。”  “月鹰,你就别骗我了。”阿云说,“我听说可汗也颁了诏令,说若已无扭转余地,希望我父亲及时退回木素戈城。”  阿云说着,心里有些难受。  她想起她在猎场,信誓旦旦跟聂青折说,自己的父亲是突厥最好的大将军,不会输的。  这种难受越来越剧烈,到最后,阿云感觉自己心里竟绞痛起来。    她还记得她做的那个梦,梦里突厥与伐北军的将士一起欢语饮酒,她坐在聂青折身边,和他一起躺在草地上,天上的星星忽闪忽闪,连成一条灿烂的星河。    阿云突然站起身。  也许,过不久,就要退回木素戈,那个时候,聂青折也要跟着伐北军回朝了吧。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了。  她转身跑进帐子,背起自己已换得更大的弓,又飞快跑了出去。    猎场上,月光皎亮,点亮了整片草原。  草原上,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骑在马上,背对着月光,他拉满了弓,箭呼啸而出,射破黑夜。  阿云一步一步慢慢走过去,那是他,那个无数个夜里闯进她梦里的人。  “聂公子。”阿云终于喊出声。  聂青折转过身,看着她:“阿云,你来了啊?”  “我们就要输了。”阿云说,“你说得对,伐北大将军,是东朝最厉害的将军。”  聂青折从马上跳下来,说:“突厥大将军也很厉害,竟拖了我们四年。”  “聂公子。”阿云抬眼看着他,“我们再来比一场,这是我给你下的战书,你不可不接。”  “哦?”聂青折看着她,“战书?”  “若你没有赢我,你就答应我一个条件。”阿云说。  “什么条件?”聂青折问。  “跟我回突厥。”阿云说。  聂青折愣了一愣,说:“若我不答应呢?”  “这些年,你一直都在突厥的猎场行猎。若你不答应,我就将你押回突厥,以你的命来偿还这些年你在北境猎场打的猎。”  聂青折笑了笑,知道阿云是铁了心要将他带回去。  他只好说:“那若我赢了呢?”  “若你赢了,我跟着父亲回木素戈,你跟着伐北军回岩城,从此以后,各不相干。”  聂青折看着只有十三四岁的阿云,心中更添了无奈。  “好。”聂青折说,“你说,怎么比?”  “我们比,谁先打下那只大雕。”阿云指向天空,月色下,果然有一只大雕振翅翱飞。  “好。”聂青折说,“我比你大三岁,就让你三箭。”  “不必。”阿云说着,爬上骏马,瘦小的身子披着厚厚的毛裘。  她拉满弓,箭呼啸着往月色中去。  可她必竟太小,雕是飞得很高的,她纵然箭准,却也无力使箭到达那样的高度。  箭在大雕正下方擦过,又落了下来。大雕察觉到危险,鸣叫一声,展翅往远处飞去。  聂青折跨上马,马飞驰着追在大雕后面。  他张开弓,箭指着疾飞而去的大雕。  他追不上,原来,阿云先射一箭,是为了将大雕赶走。  他咬咬唇,他不可以留在突厥,他必须,要回岩城去。  他再次扬鞭,战马的速度更快了些,他突然飞身踏在马背上,纵身往前一跃,同一个瞬间,箭破空而出,月光下巨大的黑影发出一声长长的鸣叫,竟直直坠落在地。  聂青折在空中旋了个身,也摔落在草地上。  阿云走到他身边,看也没有看一眼不远处那只黑色大雕。  “聂公子,你赢了。”阿云说,“那,就此别过了。”  她转过身,毅然决绝,仿佛此生再也不必见身后之人。    但她没有想到,她没有很快回木素戈,伐北大军也没有很快回岩城。  两个月后的冬天,伐北大将军遭遇伏击,伐北军军心动荡,但很快,叶闵重整军心,大有将突厥军一网打尽之意。  突厥军中,各方都认为战事已拖得太久,又无主力,劝大将军回木素戈。大将军却说,自有主张。  果然,又拖了些日子,伐北军竟退回了宁城。  可汗听说此事,果然下诏,让突厥大将军继续留在阴山之下,观伐北军之变。    又过了不久,那天,阿云在军营里闲逛,路过主帐之时,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她心里一惊,蹑手蹑脚跑到帐子边,偷偷从窗户往里看。  果然,她看见聂青折,正坐在帐子里的客座上。  他来这儿,做什么?  她贴在窗子边,却始终听不清里面在谈论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却看见,聂青折被两个守卫拖出了主帐,她心里一凛,偷偷跟在他们后面,却看见聂青折被拖进关押犯人的帐子里。  她设想了千万种可能,设想聂青折会被如何。  她跑到父亲帐子里,求父亲将他放了。  突厥大将军转身看着阿云:“阿云,你在猎场和那小子的事,我都知道。看你还小,那小子也没有什么要害你的意思,我才没管。但这次,事情关系到我们突厥军是赢是败!”  “爹爹,可我们不是已经败了吗?”阿云说。  “我们还有最后一个机会。”突厥大将军说,“你身为突厥儿女,应当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怎可为敌军的一个小子求情?”  阿云知道父亲不可能答应,只好说:“阿云明白了。”    半夜里,阿云又潜出了营地。  这是她第二次独自前去东朝的土地。  她虽说了,从此以后各不相干,可她却不能不管。  上一次,也是这样的月夜,只是这一次,却是寒风飒飒的冬天。  阿云穿梭在风雪里,寒冷已将她的脸冻得失去了知觉。  终于,清晨时分,她到了营地,通风报了信,她看见一个人。  那是个比她大几岁的女子,站在叶闵的身后。  她眼神明澈,手里握着一把弓,脸蛋很是好看。  阿云忽然有一种直觉,这个女子,就是聂青折的心上人。    第二日,她又在营地里,见到了那个女子。  她本因乱跑被父亲惩罚,关在小屋子里,却忽然听见外面很是嘈杂。  趁月鹰也不在,她溜出了小屋子,看见远处有个包围圈。  她挤到包围圈边上,那包围圈里正是那个好看的女子。  而她身边,站着聂青折。女子看起来受了伤,聂青折握着她的手,皱着眉,眸子里全是关切与柔情。  那种眼神,阿云从未见过。  “将这两人,拿下。”她听见父亲低沉的喝声。  “爹爹!”阿云不由自主冲进了包围圈,“爹爹你放了他们吧!”    她再次为他们求情,不只是因为害怕聂青折出事,也是因为,她记得最后一次与聂青折比射猎时那个承诺。  她输了,所以她不能让聂青折留在突厥。    可她却想不到,顷刻,一把冰凉的匕首竟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千千万万个日夜,她的思念,她的执着,在瞬间,随着脖子上冰凉的触感,化为乌有。  她不记得后来她是怎么走到西北关,又是怎么跟着父亲回到营地。  只是从此,她似乎再也不想见到这个人。    不久后,伐北军发起攻营之战,突厥溃败,仓皇北逃。  那时,她已知道,那个女子,便是伐北大将军的长女,伐北军的少主,吴歌。  那日的攻营战,惨烈无比,她被月鹰安置在营地后方,看着眼前刀光剑影。  忽然,她竟看见聂青折从关押犯人的帐子里,带了个人出来。  她跟了过去,正看见吴歌在营地外面。  她引弓落箭,却还是输给了她。  也罢,所有的执念,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就像那两个独身跋涉到西北关另一边的黑夜里,一直都只有她一个人,在一步一步往接近他的地方,走过去。    突厥军的溃败,父亲之前明知大势已去却不肯退兵的异常,还有聂青折与吴歌带走的战犯,让阿云开始心生怀疑。  她偷偷调查了许久,最终从月鹰口中套出了真相。  原来,上一个冬天里突厥对伐北大将军的伏击,竟是东朝一个有反心的王爷勾结突厥大将军设下的。  聂青折闯营,就是为了查清这件事。  她还听说,那个东朝的王爷给了父亲不少好处,承诺待有一日登上皇位,必定让出半城,帮助父亲立下显赫战功。  她明白,父亲瞒着可汗与外敌勾结,是为大过。她却不明白,是父亲口口声声教导自己,突厥人要光明磊落,可为何父亲却为了虚荣之心,做出这样的事?    她知道那个东朝王爷给父亲的最后一个任务,便是刺杀伐北军的新主吴歌。  她知道就算父亲成功了,伐北军也还有叶闵,叶闵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她虽不知那个王爷能给父亲什么样的庇护,但她依旧要阻止父亲。  为了保护木素戈成,为了阻止父亲再走错路,为了保住突厥最后的尊严。    她看见,无数白天夜里,在草原上一望无际的等待;她看见猎场上少年飞驰的身影和哀鸣着落下的大雕;她看见那个雪夜她为他跋山涉水只身去到自己从未到达过的土地;她看见那个围着篝火,星空下一起唱歌喝酒的梦。  她看见这一切,都渐渐,随着北境一日又一日的烈风,吹散在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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