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里,寒风却已肆起。 佑旻军中,灯火通明。 两个黑影忽然越过营地的高墙,落在营地里。黑影悄无声息,融在月亮的影子里。杨盛正坐在主帐里翻阅着书卷,忽然听见窗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刹那间,他的剑已挑开窗布,剑尖指着一个被帐中火光映得发亮的脸庞。 半晌,他愣了一愣。 “陆夫人?” 吴歌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杨盛会意地收起剑,出帐将帐外两人接进帐内。 “陆夫人什么时候回岩城的?”杨盛问。 “就在今日。”吴歌回答。 “陆夫人……是怎么进来的?”杨盛问道。 “哦,岩城的状况我现在完全摸不透,所以只能深夜里悄悄来找杨先生。”吴歌说,“让聂青折帮我翻进来,也是不想引起太大动静,望杨先生不要介意。” “在下明白,岩城如今确已是最为危急之时,陆夫人理应小心行事。”杨盛说道,“陆夫人深夜造访,是有何事?” 吴歌说道:“我去了一趟落英楼,红衣先生告诉我,护城军叛了。” “你去了落英楼?”杨盛紧蹙起眉。 “没错。”吴歌回答,“我想通了落英楼可能与公孙绎合谋,便前去质问,红衣先生却说陆容夺了陆煜的兵权。这些,可都是真的?” “是真的。”杨盛回答,“落英楼刺杀你之后,陆将军查出此事前去质问,红衣先生辩解说是为了救你才让夏槿代替林言言去刺杀你。之后,红衣先生为表诚心,交给陆将军几个证据,这些证据,可以证明公孙绎,在六年多以前,调换了圣上向突厥求和的圣诏。” “你说的,是那个不知为何未转达到突厥手中的圣诏?”吴歌讶然道。 “没错。”杨盛说,“陆将军带着这些证据上殿弹劾,我担心他出意外,提前去了安乐坊,请求我兄长在皇宫四周接应陆将军。” “没想到,竟真的出了意外。”吴歌接过了他的话。 吴歌握着的拳头微微发抖。 “所以,红衣先生是骗陆煜的,那证据,根本就是假的?”吴歌问。 “我也不是很清楚。”杨盛说,“但公孙绎能走到今天,一定与红衣先生脱不了干系。” “可究竟是为什么?”吴歌皱起眉。 若红衣先生真的是公孙绎的人,他有那么多机会可以杀了她,为何还劝她去北境,让她掌握伐北军?他知道她的身份,又想借此做些什么? “对了。”吴歌突然想起她前来的目的,“杨先生,我去安乐坊之时,陆煜故意将我支开,不想我接近杨坊主,这是为何?” “我想,是因为太子。”杨盛回答,“兄长以乐坊坊主的身份潜伏在岩城,而他真正的身份,是朝廷的眼与手。” “朝廷的眼与手?”吴歌问。 “没错。”杨盛说道,“这些年,兄长作为眼,为朝廷搜集市井消息,作为手,替朝廷暗中解决棘手之人。兄长向来谨慎,这次他定想先将公孙绎赶出岩城,后拥二皇子殿下上位。只是,陆将军和我,都不愿意放弃太子。我们如此并非是不识时局,而是落英楼实在深不可测,我们必须查清他们的目的,加以瓦解。否则,赶走公孙绎拥护二皇子也是不可能实现的。” “太子殿下还是没有下落?”吴歌想起太子,心又揪了起来。 “就因为没有下落,我们才认为,他一定还活着。”杨盛说,“太子失踪这么久,却毫无蛛丝马迹,实在太不寻常。” “可若太子殿下还活着,他为何迟迟不出现?”吴歌道。 “或许,他是没有办法出现。”杨盛说道。 吴歌很想见到太子,却又有些害怕见到太子。 若有一日她又见到了太子,她该如何面对这个父辈间有着血海深仇之人?若他知道她的身份,他会不会讨厌她这个罪臣之后? 吴歌摇摇头,说道:“你还没告诉我,陆容叛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秋至深,夜至静。 落英楼的地牢,公孙晟垂头看着地上斑驳的月影。 忽然,地牢的门开了,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走了进来。 公孙晟没有抬头。 “段公子,吃饭了。”晴袖蹲下,将饭菜摆在公孙晟面前。 公孙晟不说话,只点点头。 晴袖坐到公孙晟跟前,说道:“先生嘱咐过,要看着段公子吃了饭才能走。” 公孙晟无奈地抬起眼,味如嚼蜡地吃着落英楼的饭菜。 晴袖看着公孙晟的神情,忍不住说道:“先生说过了,等吴姐姐回来,没有人能伤害段公子,就会将段公子送回去。” 公孙晟苦笑了笑,还是不说话。 “段公子……”晴袖心中有些失落,那天在息云山上第一次见到他时,他不是这么沉默的。 “好了。”公孙晟终于抬起头看着晴袖,“我吃完你就走吧,别说话了。” 晴袖不再说话,只默默看着他吃。 这些日子,先生让她哪儿都不要去,只在地牢守着公孙晟,她乖乖听话。 先生是她生命里除了娘亲外最重要的人,有朝一日能为先生分忧,是她最大的心愿。可现在,不知为何,她却有一些难过。 公孙晟吃完了饭,将碗筷推到晴袖跟前,靠在墙上,闭上了眼。 月光透过地牢的窗撒在他的脸上,像在息云山上时初遇时一样。那时候,也是细碎的阳光透过树枝撒在他脸上,也是紧拧的一双眉头。晴袖神情有些恍惚。 “别看着我了,走吧。”公孙晟突然说道。 晴袖哦了一声,收拾起碗筷,却不小心将碗碰到地上,安静的地牢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哐当声,瓷碗碎裂一地。 公孙晟睁开眼,看着她手忙脚乱收拾着碎片,突然想起吴歌。 吴歌小时候也是这么毛手毛脚的,去宫中找他玩时不知摔坏了多少宫里的杯子。每一次她也是这样子慌慌张张蹲在地上收拾碎片,生怕被公孙晟的母后看见。 公孙晟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走到晴袖跟前:“我来吧,你小心手。” 他蹲下来,将碎片一片片拾起,放进饭盒里。 晴袖看着他的眉眼出神了片刻,直到公孙晟将饭盒递到晴袖跟前,她才反应过来,急忙伸手去接。 突然,她的手触碰到了公孙晟的手,冰凉冰凉的,有些太不同寻常。 “你……”晴袖有些惊讶地抬头看着他。 “怎么了?” “地牢里很冷么?”晴袖问道。 公孙晟摇摇头:“闷得很,哪里会冷。” 晴袖盯着公孙晟的脸,月光很模糊,他的脸却有些苍白。 晴袖皱皱眉,放下饭盒,突然一把抓起公孙晟的手腕。 “你做什么?”公孙晟正要挣开,晴袖却按住了他的脉搏。 一会儿,晴袖的脸忽然也变得苍白。 她盯着公孙晟,有些不可思议。 “怎么了?”公孙晟皱起眉。 “没,没什么……”晴袖连连摇头,饭盒也没来得及拿就仓皇逃出。 走出地牢的路上,晴袖神情恍惚无比。 晴袖盯着自己的手指,回想起公孙晟的脉象。那脉象,很明显是中了毒。 晴袖忽然看见自己的袖子上沾了刚刚打碎碗筷时不小心溅上的饭粒,她捻起那团饭粒,思索片刻,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嗅了半天,她终于从饭粒中嗅出一丝细微的奇异味道,那味道十分陌生,却又有一些熟悉。 她有些惶恐,匆匆忙忙跑回了清门医馆。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