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城里，一辆马车正慢慢悠悠从城门进来，往皇宫而去。 “王爷，这次，你和陆校尉可是谈妥了？”马车上，言言正靠在公孙绎的肩上，微闭双眸，启齿道。 “谈好了。”公孙绎回答，“陆容已答应孤，借他之手帮我剿杀红衣。明日清晨，便是红衣先生的死期。为表诚意，孤已通知吴郡军营，送他两千精骑。” “王爷除掉了红衣先生这个后顾之忧，又联手了陆家护城军，不愁打不过已疲战近六年，跋山涉水回来的伐北军。” “吴歌和叶闵，见了我们，怕也不敢动手。”公孙绎说，“这样能不战而胜，最好不过。待伐北军归降，朝廷里那些意见颇多的大臣们声音小下来，便是二皇子殿下登基之时。” 待他登基之后，公孙绎自可慢慢瓦解掉朝堂里反对他的、太子和先皇留下的势力。 他轻轻拥了拥言言：“待孤君临天下的那一天，再也没有人能阻拦你成为孤的正妻。到那个时候，你便是皇后。” 言言抬起头看着公孙绎满目柔情，那双只有在她面前才肯表露真实一面的眸子，漆黑却又明亮，如夜里月光下的泉。 “言言不在乎什么正妻不正妻，言言只想看见，王爷实现雄心壮志，而言言能一直陪在王爷身边。”言言笑起来，明靨如华。 第二日的黎明，落英楼的二楼，窗户忽然打开。 此时月还未落，街上空无一人。 一个红影闪出，落在地上。 街巷深处忽然走出来一匹马，红衣人腾空跃起，轻盈地落在马背上。 扬鞭声起，马飞驰着向城外跑去。 城外的水边，早已侯着一个人。 他身披白袍，面对着毫无波纹的水面和静谧的黎明。 马蹄声在他的身后停下，马上人走了下来。 “王爷说要给我看一样很重要的东西，一定要出了城看，敢问是什么？”公孙绎身后之人开口道，那声音，正是红衣先生。 公孙绎微微勾了勾嘴角。 “孤听说，先生一年四季都待在酒楼里，甚少出门，顶多在酒楼的后院晒晒太阳。”公孙绎说。 “没错。”红衣先生回答。 “岩城真是个好地方。”公孙绎感叹道，“孤就是想，邀请先生看看骊水边的日出。” “哦？”红衣先生道，“王爷只是因为这个就将在下叫出来？” “哪敢。”公孙绎突然转过身，笑盈盈地看着红衣先生。他的笑脸就像一张可怕的面具，没人能看清面具之后他真正的表情。 “今日的日出，可不同往日。”公孙绎说，“因为，这也许是先生最后一次见到日出了。” 话音将落，河水和树丛里忽然冲出一群手执长刀的人，将两人团团围住。 红衣先生忽然笑起来：“既是特别的日出，我一定要好好看看。” “杀！”陆容站在包围圈外，沉声下令。 营兵们挥舞着长刀，纷纷向红衣冲过去。 红衣不慌不忙，刀影将近之时，方才腾空而起，跃至半空。他长袖微动，只见几道银光从袖中闪出，击在近十把刀的刀刃上，震耳欲聋的几声脆响，百炼长刀竟都裂为几段。 红衣先生优雅地落到地上，伸出右手，那些击裂了长刀的银白色珠子竟又回到他袖中。 “月落日升，周而复始。”红衣先生轻声道。 陆容忽然瞪大双眼：“你不是红衣先生！” 公孙绎讶然道：“他分明就是红衣先生！” 红衣先生又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竟和他之前的声音宛若两人。 公孙绎皱起眉：“你真的不是红衣，那你是谁？” “他是当年那个名震江湖的落英女的师兄，使日月珠的江湖侠客步若风。”陆容说，“月落日升，周而复始。尝过了血，又回到他手中。” 步若风笑起来：“江湖上向来都只有师妹的传说，可陆校尉竟然听说过在下。” “你跟红衣先生，是什么关系？”陆容问道。 步若风又笑起来，忽然轻轻撕下脸上一层薄如蝉翼的皮，一张截然不同的脸出现在眼前。 那张脸太过平凡，丢人堆里就找不出的一张脸，此刻，陆容却立刻认了出来。 “你是落英楼的店小二！”陆容说。 “陆校尉好眼力，竟还记得在下。”步若风忽然冷下眸子，笑容消失在脸上，“只可惜，陆校尉今天没有达到目的，却就要死了！” 他又扬起袖子，十几颗银白色的珠子就要发出，陆容却突然冷笑起来：“我今天的目的，可不只是除掉红衣先生。” 步若风怔了怔，手扬在半空中。 忽然，水中又跳出十几个人，翻腾而起，十几柄刀直直朝公孙绎刺去。 公孙绎愣了一愣，旋身躲避，身法轻盈敏捷，十几柄刀竟都扑了空。 前面攻击步若风的一群护城兵迅速赶过来，堵截公孙绎。 “陆校尉。”公孙绎阴狠地看着陆容，“你这是何意？” “王爷，像你这样堵截圣诏，刺杀护城大将军和太子，陷家国于危难的逆贼，人人得而诛之。”陆容一声令下，二十多个陆家精兵从四面向公孙绎围杀过去。 公孙绎身形迅捷无比，只见得一缕白影，在刀光里穿梭来去，却连一片衣角也未被砍到。 陆容站在一边，死死盯着那一抹白影，突然，他拔出长剑，快步往二十多个人中间跑去，腾空起身，毫不犹豫一剑往空中刺去。 此时，公孙绎也正好腾身而起躲避刀影，却正正撞上陆容的长剑。 原来陆容一直在观察公孙绎的躲避招式，掌握一定规律之后，出剑出击。一般人在要躲二十多把精兵长刀的同时，还要躲一个武艺高强的校尉的剑，自是躲不过的。 可他不是一般人，他是公孙绎。本是无处可躲的一着，公孙绎却在空中轻巧地旋了个身，避过了剑势。 陆容却也处变不惊地抽回剑，追击上去。 前方是陆容凶猛的剑势，下面是二十几把向他挥舞而来的长刀，公孙绎一脚踏上一个精兵执刀的手，想要再次腾空而起之时，却被陆容迅如闪电的剑势划到左臂，鲜血染红他的白衣，他往后躲去，却被另一把剑比上了脖子。 公孙绎有些怔地看着眼前人，那个人唇色还有些发白，神情却冷毅异常。 “陆煜。”公孙绎喊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就在不过两三天前，陆煜狼狈逃出皇宫时，公孙绎还自信满满说，反正他也活不久。 此刻，这个人的剑却已贴着自己的脖子，冰凉的触感让他觉得陌生。 已经是多少年，没有人让他流过血，没有冷器近过他的身，可陆家的人，却都做到了。 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孤以为，你们一直是孤手里的玩物，没想到这次，竟是孤中了你们的圈套。陆煜，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 “是陆校尉聪明。”陆煜说，“擅于四处挑拨拉拢是你的优势，却也是你的缺点。你对自己太过于自信，才会毫不犹豫相信陆校尉。” “王爷。”陆容走到公孙绎身前，“在下从未明确说过要与王爷合作，也不知王爷是怎么从在下的话里听出这个意思？” “这么说，你从泉阳宫事发那天之后，就开始伪装了？”公孙绎表情还算镇定，他道，“我在护城军营的眼线明明白白说，早在泉阳宫事发不久，你就对陆夫人表达过对陆煜掌军的不满，难道，这也是早早就预谋好的？” “公孙绎，你来岩城的意图，陆修将军早已看出。”陆容说，“你破坏陆修将军的计划，还致他于死地，我怎么可能与你合作？陆修将军和我早已看出你的套路，所以一听见陆修将军的死讯，我就开始布此局，只为有朝一日让你对我放松警惕，我能亲手将你擒住。” “可你……”公孙绎的惊讶再也掩不住，他眼睛微瞪，“你故意在护城军营说这些让孤误会你对陆煜有反心的话，难道你知道孤在军营安设了眼线？” “我从小在护城军营长大，军营中的每一个人我都熟悉无比，一个小小的眼线，也妄想逃过我的眼睛？”陆容微微笑了笑，扬起剑，“而且，我陆家人，向来团结，阿煜是很稚嫩，可我又怎会因此轻易背叛我的家人？” 公孙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他以为他筹谋这么多年，一切都在他设的局中，也许是一切太为顺利，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落入别人的局中。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公孙绎说，“你究竟相不相信陆夫人跟你说的，她亲手杀了陆修将军？” 陆容嘴角溢起一抹笑：“陆夫人跟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在说谎。” “这又是为何？” “陆夫人说，陆修将军为了让她帮忙保护太子，让她杀了自己，以报杀父之仇。” 陆容说，“可我却知道，陆修将军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哈哈哈哈。”公孙绎哈哈大笑起来，语气忽然又转得阴狠，“因为你知道，陆修根本就不是陆夫人的杀父仇人，她的杀父仇人，是孤。” “公孙绎！”陆煜的剑又往里偏了一偏，剑锋之处竟渗出血来，“你心怀不轨，偷换圣诏，勾结突厥伏击伐北大将军，杀害我爹，嫁祸给我夫人，挑拨我与夫人的关系。这每一条，我都要让你血债血偿！” 公孙绎玩味地笑笑，说道：“陆将军说的每一条，孤都认，除了这最后一条。你说孤挑拨你与陆夫人，可真是冤枉。若陆将军从未怀疑过陆夫人，孤的挑拨，又能有多大的作用？” “你……”陆煜握着剑的手微微发抖。 公孙绎说的没有错，陆煜一直都没有真的信任吴歌，所以他一次又一次说一些影射她杀了陆修的话，伤她的心。 若泉阳宫的那一夜，他没有直截了当说吴歌是凶手，吴歌不会崩溃，不会因正面质问公孙绎而陷入危险，也就不会被救走。 那样，他们就不会生出那么多的罅隙和隔阂，就可以并肩作战。 陆煜悔从心起，可也无可奈何。 看见陆煜的反应，公孙绎似乎更加开心了，毫不在意自己命在旦夕：“陆将军这么恨孤，何不痛快点杀了孤？” “你告诉我，太子殿下在哪。”陆煜深吸一口气，沉下声问。 “太子在哪，孤怎么会知道？”公孙绎说。 “你以为我不敢一剑杀了你？”陆煜的语气忽然也阴狠起来，“我知道，太子不在你那儿。就算你死了，我也能找到他。” 话说完，他竟真的手一用力，剑狠狠像公孙绎刺去。 刹那间，一道白光忽然闪过，直击上陆煜的剑柄，陆煜感觉手臂一震，剑竟脱手而出，掉到地上。 讶异之时，早已有一抹红衣掠过，公孙绎和红衣一同不见了踪影。 那个迅捷的身影，只留下一句话：“抱歉，我们先生暂时还留着公孙绎有用。” 陆煜忿恨地捡起剑，方才那一击用力过猛，又被更强劲的力气挡了回去，陆煜肩上的伤被扯裂，忽然又疼了起来，血渐渐透过衣服，渗到外面。 陆容赶紧上前去一把扶住了陆煜。 “陆将军，这些日子，你受苦了。”陆容说，“今日之事，陆将军也别太过于郁愤。至少，我们知道，公孙绎是忌讳红衣的，也就是说，红衣与公孙绎，是合作关系，而不是上下属关系。况且，公孙绎送给我们的那一队精骑，足以让我们摸清吴郡军队的实力。我们先回去养伤，往后的事，我们再从长计议。” 太阳缓缓从骊水上升起，金色的光点撒在水上，徐徐的凉风吹拂过陆煜的脸。 他看着远方的日出，喃喃道：“是啊，至少除了我们，他们谁也没见到这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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