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荒唐,古人也是奇怪了,生子已七日有余,却未见过孩子一眼,不是说我身子差,不可大喜大悲,不出月子不宜见面,就是说乳娘照顾得当…… 可再怎么说,那也是我九死一生换来的两个宝贝啊!一个月?一天已经是极限!奈何他们像跟屁虫一样,天天粘着我,只能三更天摸黑溜出屋子,似乎只记得住在东祥阁,却不清楚到底在哪儿。久不走动,才不过一刻,脚就酸痛得要命,便找了个隐蔽的墙角歇息,突然见着两个小丫鬟端着东西,低声耳语慢慢走着。 “就送这些?那看来传言是真的了?” “你不要命了?贝勒爷说了,谁要是敢再提,就格杀勿论!” “这不就只有咱俩嘛,咱们日日送东西去东祥阁,却不知到底是真还是假,不过听那哭声儿,确实只有细弱小格格的声音,贝子声音理应洪亮,男孩子便是气壮些。” “这也就是与你说,你当那小贝子失踪是假?嫡福晋如此受宠,产子之后,贝勒爷却不守在身旁,日日外出,对外说是公务繁忙,其实府里谁不知是搜查全城去了?也就嫡福晋蒙在鼓里,要说她呀,也真是可怜……” 小贝子失踪,府里谁不知?也就嫡福晋蒙在鼓里……也就嫡福晋蒙在鼓里…… 小贝子失踪! 原来……并不是他们规矩奇怪,而是……我儿已经遭遇不测了…… 如同灭顶之雷轰然而至,不可置信充满了脑子,已经不想再听任何人说任何话,只想找到多尔衮,问个明白。 “嫡福晋万安!您怎么……” 德子见三更天刚过,嫡福晋便出现在面前,单薄的身子似是纸片一样,不堪一击,可脸上的神色,却莫名让他心里有些骇惧。 “十四爷呢?” “十四爷公务繁忙,不在府中,他说会早些回来陪您用膳的……” “到底是公务缠身不得闲,还是贝子失踪!” 德子见她面如死灰,便揣度着怕是已经知道了,忙跪下。 “主子,您先请回吧,十四爷……一定能寻回贝子……” 原来,真的是如此…… 本还想着,怕是些子虚乌有的闲言碎语,却忘了空穴不能起风,我的儿子,我那用命拼来的宝贝,竟早已流落在外生死未卜,我这个做额娘的,竟心安理得地过了这些日子! “到底怎么回事。” “十四爷不许说……” “那我就自刎在此地。” 趁他慌乱不备,顺手抽出了他腰间的佩刀,置于颈前,德子一见,傻了眼,立时跪下。 “您……何苦为难……唉!是宫里来的接生嬷嬷,听说得了失心疯,产子当晚便偷走了贝子,第二日她的尸首被发现在莫邪崖顶,小贝子却不见踪影……” 得了失心疯的接生嬷嬷,在这戒备森严的贝勒府,能劫走万众瞩目的小贝子,想来便是不可能的,可偏偏又是出身宫里…… “可能你并不了解大汗,还抱着不切实际美梦,想要孤注一掷,大汗是个多么独气的主儿,你这种被抛弃的女子,只会碍了他的眼,你想不想与本宫赌一赌,看他是否容得下你在他人怀里笑。” 想到这儿,心里却也松了口气儿…… 这府中的眼线不少,我与多尔衮朝夕相处,免不得被有心之人添油加醋,捕风捉影。 只是皇太极,你便恨我如此,连杀我都不肯一刀给个痛快么? “大汗今日看起来好多了。” 哲哲递过手中的药,浓稠黑亮的色泽弥漫着难以入口的苦涩,皇太极接过,只是喉头滑动,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 “身上还是痛,喝了这些药也不见好,何时才能提弓拿刀?” “大汗心急了,已经大有起色了,昨日还在榻上,今日便下了床,太医都说……” “大汗。” 范文程神色匆匆地走了进来,皇太极猛然皱起了眉头。 “她……” “十四福晋在宫门口,说是要见您……” 皇太极不解地侧了侧头,似乎没听明白一般,哲哲见状,故作关心地摇了摇头。 “这孩子,越发的不懂规矩了,十四贝勒府里也没人拦着,且不说月子还未出,就说大汗身子如此……” 皇太极激动地伸出右手,想要起身,却发觉手脚无力,全身颤栗,眉头紧皱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哲哲立刻喊了一声儿。 “出去回话,不见!” “您也听到了,这可是大汗的意思,您就别为难小的了。” “双龙佩在此,见此物如见大汗!还不放我进去!” 面前的侍卫一见,皆都下跪,可脸上却浮现出尴尬的神色。 “确是如此,可如今大汗有令,小的实在不敢不从啊!” 什么双龙佩,他高兴了,便能令我随心所欲,他不愿了,便只是一句空头无用的许诺罢了…… 狠心将手中玉佩一掷,落地有声,转身离去,无声心碎。 “回禀大汗大妃,十四福晋已经离去,只是……” “离去便好,还望大汗看着她产子不久的份儿上,对她多加包涵才是……” 皇太极没有理会哲哲的言语,眼神锐利地盯着来报的侍卫。 “只是什么?” “十四福晋她……一怒之下将大汗所赐的双龙佩给……” 说着,将手中的的锦帕递上,那原本白璧无瑕的双龙佩,此刻却一分为二。哲哲讳莫如深地查看着他的脸色,只见他攥紧了拳头,不知是因伤痛还是愤怒,全身不住地颤栗。 “范文程,她到底为何如此!” 范文程看了一眼哲哲,哲哲正襟危坐,强撑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回大汗,在十四福晋产子当晚,小贝子……便被人掠走,至今下落不明……十四福晋怕是才知道了此事……” “臣妾就说,珠儿是个识大体知分寸的孩子,不会无故这般失仪……” “无故失仪?”皇太极额前青筋毕露,满目猩红地瞪着哲哲,“那是她的儿子!如此大事为何不说!” “臣妾心系大汗,大汗身负重伤,臣妾……” “范文程,备车!” “是!” “慢着!” 哲哲起身,泪珠串联不断,面对皇太极重重跪下。 “大汗才苏醒不过三日,身心俱疲,十四贝勒已经不分昼夜地搜寻全城了,相信很快就会有……” “扶本汗起身!” 皇太极置若罔闻地唤来范文程,哲哲推开范文程,怒目而视。 “本宫看谁敢!大汗如此,你们便是置国本于不顾,本宫今日就是以死劝谏,也不会让大汗出宫!” “来人,将大妃给本汗扣下,禁足庆宁宫!” 范文程扶起了他,皇太极竭力使自己不发抖,每向前迈出一步,全身就如同分筋错骨一般的疼。 “大汗!” 身后传来哲哲声嘶力竭的一声喊,皇太极漠然回头。 “以死劝谏?哼……大妃既然决心要以死劝谏,那……请自便。” 哲哲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冰冷的地上,泪眼迷蒙中,他的身影蹒跚踉跄,却竭尽全力地向她而去。 随着马车的每一次颠簸,皇太极额头上的汗珠就密了一层,范文程为他把了脉,有些担忧地摇了摇头。 “快点……再快点儿……” “大汗,您受不住这等颠簸,况且……” “那双孩儿……是不是……是不是……本汗的。” 范文程心中百感交集,思虑许久低下了头。 “当初,嫡福晋是宁可自己死也要留下孩子……臣有罪!臣欺君……” “想来也是,”皇太极咧嘴苦笑,“喜脉传来时,本汗就怀疑过,可又说是双生子,便以为不是……直到今日,若不是,以她的性子,怕是此生都绝不会再想见到我……” 马车猛然一停,范文程看了看窗外,崖顶那一抹白色的身影。 “大汗,在那儿。” 皇太极一怔,费力地伸手擦了擦额前的汗,深吸了一口气儿,抬头一副安然的模样,若不细心查看他那不住颤抖的右手,依旧是那意气风发的王者之貌,不过多了一份无力。 “珠儿……”他向前走了一步,那白色的身影一怔,“你在这儿做什么……风大……” 蓦然转身,膝下一沉,便直挺挺地跪了下去,不顾石子嵌进血肉的疼,只有不知所措,不知道孩子好不好,不知道他,到底怎样才能把孩子还给我…… 不知道他有多恨我,更不知,如何才能不恨我。 “珠儿!” 皇太极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正想上前扶起她,却因动作剧烈扯到伤口,万分难忍的疼痛袭来,故而装作咳嗽不止来试图掩饰,范文程等人正欲上前,却被他阻止。 “皇太极……” 看着她跪在地上,挪动着膝盖向自己爬来,纵使有焚心之痛却也无可奈何,只因这一身的伤痛,竟不能将自己最爱的人护在怀里。 “求求你,我求求你……” 泪水迷蒙了双眼,想着来时在不远处见到了斑斑血迹,与黄土混合为让人痛心疾首的褚红色,我多怕……其中掺了我儿的半滴血…… “皇太极,我的孩子……求求你还给我吧……” 忍着蚀骨之痛,他缓缓蹲下身,日思夜想的身影出现眼前,怎会是如此憔悴易折的模样,抬起右手想抚上她的脸颊给他安慰,可不住的颤栗,又迫使他收了回去。 九十月份的天,总是阴晴不定,一场雨说下就下,哪怕方才还是晴空万里,一如人心那般难测。 “大汗,福晋,这雨太大了,还是先请进马车避避吧……” 范文程说着便要上前扶我,下意识往后躲了躲,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只有我们两人相对,若是回去,怕是连开口的机会都没了,若他还对我有一丝的怜悯,也只能是此刻了。 “别过来!”起身快步往后跑去,身下的悬崖万丈令人眩晕不已,“都退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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