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在阴阳家长大,阴阳家所有地方都有她每一个年龄阶段走过的脚印,可她不喜欢阴阳家,当然,她也不讨厌。 她的认知中,家是一个温情安逸,没有烦恼和忧愁,没有鲜血和死亡的乐土。 阴阳家不是乐土,它荣光强盛的表面下,埋藏了太多不为人知的冰冷故事,揭开它神秘风光的面纱,内里是阴暗荒芜的。 汲取着这种养分长大的月神,对阴阳家没有归属感,她无所谓留不留在阴阳家,无所谓阴阳家的荣辱兴衰,无所谓自己强不强大。可她还是会艰辛的往上爬,站得很高很高,变得很强很强,与阴阳家扎根在一起。 她不想成为谁的累赘。 长姐爱上了一个男人,月神听焱妃亲口说的,此前她一直被瞒在鼓中。 “阿月,我似乎喜欢上了一个人。” 焱妃成为东君的第一天,接到的第一个任务是去接近燕太子丹,寻找一个神秘的金色盒子。这个金色盒子一共有七个,分别由七国王室继承人保管着。相传,它是由周朝最出色的匠人历时十年打造而成,流传千年之久,形状小巧方正,四面嵌刻女娲伏羲古像,底部绘有东方青龙七宿。七个盒子,对应东方青龙七宿的七个星位,匠工精细巧妙,内含玄机,周文王命其为“宿”。 秦王破赵逼燕,燕王害怕秦兵来犯,将太子燕丹送到秦国当质子,以此向嬴政示好,明哲保身。燕丹住在咸阳城内一处破败的屋舍中,每日活动的范围和接触的人受秦王限制,最多三五不时的能到北城走走。 焱妃利用这点,伪装成孤苦伶仃的农家女子绯烟,暂时落户北城,与燕丹“不期而遇”。 燕丹与嬴政年少时都曾经是赵国的质子,当时两人惺惺相惜,成为患难知己,友谊深厚。嬴政继承王位后,两人再次相见,燕丹又作为秦国质子,并没有受到嬴政的照顾,相反的,他时常被人刺杀,过得如履薄冰。绯烟常常做些糕点给他,一来二往彼此逐渐熟悉了,好几次有出手的机会,拿到金色盒子,她又放还了回去。 月神脑子里只有一种感受—— 愚蠢! 焱妃这种行为简直愚蠢透顶,居然最后关头停手,让半年的蛰伏全付之东流!换做她,她一定不会放过任何能拿到宿的机会,更不会因迟疑不定而失手,浪费更多的时间为自己的失误买单。焱妃接近燕丹半年之久,没有拿到宿已经让月神大感意外,更让她没想到的是,焱妃对某个男人产生别样的情愫,说起那人时眸光微微一亮,晦涩的欢喜戳中月神心角最柔软的地方。 “姐夫……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问焱妃。心中盘算,对方的武功最好比她厉害,脑子比她聪明,比她更能容忍姐姐,那么她就先放下对焱妃迟疑失手的不满,先为焱妃高兴一下下。想到这,腰上的软肉被人狠狠捏了一把,一瞬间痛彻心扉!月神倒吸一口凉气,抬眸看到焱妃暗含羞怒和警告的目光。 “那个人武功好吗?” “……” “性子呢?” “……” “你是阴阳家东君,身负重要的使命,那个人会等你吗?” 只有有求于人的时候,月神才肯屈尊降贵叫她阿姐,刚才一连好几个阿姐,焱妃瞥见月神手背冒起的青筋和紧绷的下颌,再三放下姿态示好,已经是她的极限。 “他现在只是一个落魄之人,不提也罢,以后你会知道的。”本来是想告诉月神的,可是当真说出口,月神凤眸灼然,一眨不眨的的盯着她皮肉里面的灵魂审视,说不怵那是假的。 月神天生拥有一双得天独厚的眼睛,琉璃色泽的眸子通透莹润,尤其是常年修炼占星律,观察万千星宿变化的蛛丝马迹,眼力更是可怕!焱妃按下激动的月神,同时想明白了,真告诉月神他是谁,月神肯定会提剑去找他。再者,她也不一定真喜欢上那个人。 月神不满的皱了皱眉,“有什么不好说的,早晚我会知道他是谁,你既然告诉我那个人的存在,何必再担心我知道得更多。落魄有什么关系,我们也曾一无所有,我不会瞧不起任何人。”挨到焱妃身侧,她追问:“你告诉我吧,他是谁,是个怎样的人?” 焱妃不说。 月神翻身,拉开和焱妃的距离,坐到低矮的茶案旁边,拇指上翘,弹出两枚陈旧的圆形方空铜板。“你不告诉我,我也有办法知道。” “好了,我说!”焱妃按住她的手,抢走落下来的铜板,恼道:“占卜之术筮不过三,预测未来会反噬自身,你真以为你有不坏身,想怎么胡来就怎么胡来!下次被我逮到,仔细你的皮!” “那个人是谁?” “他是一个心负天下苍生的侠士。” 侠者济世济人,可济自己?她们的父母曾经是闻名七国的侠医,名誉天下,因为医救一个亡命剑客而遭杀身之祸。焱妃告诉她父母死得很惨,那个亡命剑客害怕暴露行踪,起了杀人之心。月神没有关于父母的记忆,所以她嘲笑他们的弱小,看不起他们信奉的仁义侠道。 月神甩开焱妃抽出被她按住手,语气变得相当淡漠: “我不喜欢他。” 成了阴阳家右护法这几年,她很少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占星预知的能力让她对任何人和事提不起半分兴趣,燕丹除外,她推演不出焱妃的未来,而这个人的出现给未来增加更多难以预料。 焱妃对他产生了特殊的感情。 她讨厌燕丹。 …… 很显然,她低估了爱情。不管多厉害的女人,面对感情都会变成普通人,遇到与之相关的事就会冲动,不计后果。 焱妃也不例外,甚至开始频繁与都城尉走动,打探守城士兵换班的时间,还有不同时间段的守兵人数。 月神有所察觉,却什么都没说。 “月神大人,大事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吧,东君大人……她……她忤逆掌门,掌门将她关进密室面壁思过,东君大人绝食了好几天,身体恐怕撑不下去了!” 侍女闯进藏书阁,打断正在钻研古籍的月神,身子匍匐在地,惊忧瑟瑟发抖。 偌大一个门派惩罚弟子再正常不过,可奇就奇在那个人是阴阳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君焱妃——五岁拜师东皇,十一位及护法,十六封号东君的阴阳术第一奇女。 月神早知道长姐被关进密室。 她继续翻看手中书卷,身子被烛光包裹大半。 按照焱妃最近的所作所为,东皇阁下不打死焱妃已经手下留情了,她不会去求情。 壬辰十月中旬,天气初肃,咸阳秋雨沥沥,数日不绝。 蒙蒙水雾笼罩骊山,阴阳家显露出寂凉之色。 焱妃侧卧床角,背对着满室烛光,一股颓败的死气如蛛丝缠裹得密不透风。 月神踩着雨珠“嘀嗒嘀嗒”的节奏,悄悄进来。 焱妃侧头看向她,“我以为你不会来。” “我不打算来的。” 焱妃忍不住笑出声:“可你还是担心我,偷偷跑来了。” 很好笑吗?如果不是你忤逆东皇阁下,我何必像做贼一样? 月神万分难堪,压抑着郁气,平静说道:“侍女告诉我,你好几天没吃东西了,你想饿死自己吗?你难道不明白吗,除非你认错悔过,否则东皇阁下不会心软。” “他心不心软对我来说不重要,你心软就行了。我知道你肯定会来看我的,我赌赢了不是吗。” 你赢了。 但你不能乞求她每次都会心软。 “我来了,又能为你做些什么呢,你频繁和都城尉走动,查探城军的作息,连我都察觉了,你以为东皇阁下会不知道吗。”幽幽烛光映亮她的凤眸,“我们知道你想干什么,东皇阁下将你关起来,就是想给你一个机会。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燕丹,燕丹是燕国太子不假,可他还有一个身份,他是墨家巨子之徒,墨家与阴阳家南辕北辙的教义注定你和他之间有一个人必须放弃一切。焱妃,打消你脑子里不该有的想法吧,你绝对不能触犯阴阳家的禁忌。” 焱妃翻身坐起来,靠坐在床边:“阿月……” “叫我月神。” 她听到焱妃疲惫的低叹声,疲惫到满腹心事无处可说。 “你就那么喜欢燕丹吗?” “有的事不是一句喜不喜欢就说得清楚的。” “如果你真想和他厮守终生,我会帮你的。”月神说完,从怀襟中拿出一个药瓶,倒出两枚红色丹药,一枚给焱妃。 焱妃拿着丹药没来得及辨认这是什么药,月神吞下另外一枚,侧头对她说:“这是我让云中君炼制的补气丹,你太久没进食,脾胃虚弱,补气丹有养脾胃之效,吃了对你有好处。你要绝食,要继续忤逆东皇阁下我都管不了,至少,把它吃了。” 焱妃不疑有他,吃掉入口即化的补气丹。 月神这才露出一丝笑,“你好好休息,我过几天来看你。” 离开密室,她浑浑噩噩扶墙回去,一边走,一边笑,一会儿又涌起泪光。 双眸胀痛得迸出血丝,眼球滚烫得似乎要从眼眶脱落,太阳穴胀裂般的疼!她想嚎啕大哭,可她神情冷冷淡淡的,脊骨挺得笔直,永远一副高贵冷漠的姿态。 她承诺过师父,会做一个出色的阴阳家弟子。 秦王有统一天下的野心,矛头已经对准了燕国,他会不会放过儿时知己的燕丹,月神不知道,但她自信能让嬴政放燕丹回燕国,至少这样,焱妃不必再暗中帮燕丹策划如何逃出秦国,进而触怒嬴政。 燕王喜是个懦弱的君王,面对强秦的逼迫,只懂妥协退让。赵国来犯,便将太子丹当质子送到赵国,秦国兵临,又将太子丹送到秦国,不止一次盲目派兵攻赵国,罔顾大臣劝诫,导致兵败,逼得大将军乐间叛逃。劝说这种没有远见的君王比嬴政简单得多,所以月神选择挑燕国下手。 她上书嬴政,陪同大夫出使,象征性恭贺燕王大寿。 “高台右边坐在第一位的那位大夫,是燕国国君的心腹,前些年,就是他拾掇燕国国君,导致燕国国君盲目自信,不听将渠的劝阻,派兵攻打赵国,逼得大将军乐间败兵投靠了赵国,最后还是将渠去议和,才让赵国撤军,解除了燕国的危机。”秦大夫笑声轻蔑,向她逐一介绍燕国宴中的各位。 燕王喜的心腹? 月神盯住那位燕国大夫,唇角扬起细微的弧度。 控制一个浸淫官场的男人比想象中更难,她用易魂法控制了燕王喜的心腹,诱使他想燕王喜进献谗言,投诚秦国。 易魂法虽然能控制人的心魂,但燕王喜的心腹混迹官场十数载,意志力强大,她也才练成易魂法不久,操控他极其费劲不说,心神遭到反噬,受到严重创伤,自己倒现落得眼疼欲裂生不如死的下场! 幸而,她成功了。 “燕国国君又开始发疯作妖了!月神大人,你是没见到,我向燕国辞呈时,他竟然叫住我,不顾将渠阻拦,叫我向秦王传达臣服之意!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你……”秦大夫与月神一同反秦,说到一半忽的噤声,好半天才发出声音:“月神大人,你的眼睛……” 血丝爬满月神的眼球,眼白猩红,凄厉得像厉鬼。 秦大夫打了个寒战。 “无碍,我们启程吧。” 只要事情能办成,区区一双眼睛怕什么。 秦大夫向嬴政传达燕王喜的臣服之心,朝中一部分反对战争的大臣闻声上书,既然燕国有臣服秦国的苗头,两国不妨结秦晋之仪,释放燕国质子回宫,以表秦王诚意。 她的机会来了。 只要嬴政颌首同意,她为焱妃谋划已久的事就成功大半了。 月神疾走去密室,想将这个消息告诉焱妃。 “我去了一趟燕国,你……”声音突然没了,她站在密室门口,看到里面的情形,眼睛隐隐抽痛。 “为什么?” 嘶哑的声音飘进月神耳中。 焱妃一身白衣抱膝跪坐在地,脸色苍白如纸,下颌削尖得可怕,风一吹就能吹跑似的。 “阿姐……” “你给我的不是补气丹,而是散气丹。” 阴阳术以气作法,服下散气丹便无法凝聚周身的气,相当于封住全身修为。 月神攥起手指,故作不知道:“你说什么我不明白,那丹药我也吃了……” “就是因为你吃了,我才不会怀疑那枚丹药有问题。”焱妃苍凉的笑笑,“你从没怀疑过你,阿月,你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对我?” 密室瞬间死寂。 “我不说,我会自己出去询问云中君。”焱妃扶着墙站起身。 出去? 你还是带罪之身,擅自踏出密室罪加一等,想被一辈子关在这里是吗! 她拦住焱妃,不让焱妃出去,“散气丹是东皇阁下给我的。” 东皇阁下吩咐她将散气丹给焱妃服下,以免焱妃逃出暗室。 她听从了。 焱妃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被抽去最后一丝力气,倒坐在地上,苦笑连连。“原来是师父他啊,难怪……难怪……难怪你会来骗我吃散气丹,原来是他指示的。” 还有什么好惊讶的呢,阿月又不是第一次这样对自己,小时候阿月经常听从老东君的话,拿剑对准她。 月神心一下跳到嗓子眼,心跳加速。 小时候她听师父的话对付焱妃,焱妃总拿她年幼分辨不清是非当理由,一次又一次原谅她,因为老东君没教过阿月人情世故。十二岁以后,她逐渐能分辨是非,知道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就再也没有对自己的姐姐下过手。 这一次,姐姐生气了! “阿姐……我……”月神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蹲到焱妃面前,想乞求姐姐的原谅,她不该对自己的姐姐动手,她也不想的。 “阿月,向我认错,说你知道错了,姐姐就原谅你。”看着月神眼底露出的惊慌无助,焱妃的心再次心软。 密室光线昏暗,连枝灯盏上跳动着火苗,火光拉出浓郁的阴影,从侧脸照亮月神的身子,她的脸半光半影,分外诡异。 “不,我没有错。”月神承受着焱妃凝固的目光,硬着头皮道:“你暗中帮燕丹密谋逃出秦国,置东皇阁下给你的任务于不顾,我听从东皇阁下的吩咐,骗你吃散气丹,将你留在阴阳家,免得你最后一错再错,我有错吗。你知不知道,当我知道你买通都城尉,察觉你的心思后有多惊慌?我害怕你再生出别的心思,自掘坟墓。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会害你的,你相信我。” “阿月,就是因为我相信你,所以我从不怀疑你,哪怕你小时候无数次拿剑抵着我的脖子,我始终不会怀疑你对我的感情,可你利用了我对你的信任,你让我太伤心了,不是因为你骗我吃散气丹,而是因为我信任你,你却拿我的信任来欺骗我。” 焱妃冰凉的指尖滑过月神的脸,让月神的心跟着发凉。 月神颈穴一痛,四肢绵软无力,动弹不了,身体定格,僵硬的倒到焱妃怀中。 月神登时死死盯着焱妃。 她被焱妃轻轻抱住,耳边是焱妃轻柔到苍白的声音:“阿月,我也不会向东皇太一认错的。我知道师父他身为阴阳家掌门,不能为了私情不顾大局,他培养我们让我们寻找苍龙七宿没有错,我亦将破解苍龙七宿的秘密当做己任,为阴阳家付出一切。到头来生出叛变之心,是他逼我的,他为了破解苍龙七宿简直要生生挖掉我的心啊,我绝对不会向他低头。” “你不能走,”月神抓住焱妃的衣角,紧紧拽住,“你走了,会真的触怒东皇阁下。” “阿月,我很抱歉,散气丹让我吃尽苦头,我现在的内力没恢复多少,没有余力带上你。你等我,我会回来找你的。”焱妃扶着被点穴的月神靠着墙面,深深看了她两眼,狠下心转过身去。 “我要看不见了!”她提高音量,颤声叫住焱妃,“你别走。” 焱妃回头。 月神双目血丝密布,眼睛疼得她想剜掉眼珠子。 焱妃第一次见到这样失态的她,她多数时候冷冷淡淡的话不多,出去执行任务回来也没多少话,性子淡薄却掩不住年少意气,笑时眼尾飞扬,眼中仿佛有万千星辰。眼前的月神抿紧唇瓣,绷紧神经,血丝一缕缕爬满眼眶,好似嚎啕大哭过。 焱妃脸色变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我快要瞎了。”为了帮燕丹离开秦国,她的眼睛快瞎了,眼前所见之物一片朦胧,可能过不了多久就什么东西也看不见了。 焱妃手抓得墙面“咔嚓”了一响,气息慌乱道:“怎么会这样?是不是你修炼的心法出了问题?你等我,你等一下我,我去找医家的神医救你的眼睛。” 不,不,你不可以踏出密室! 月神眼睛疼得说不出话,眼睁睁看着焱妃朦胧的背影消失在密室中,心中顿时升腾起惶恐,这种惶恐一缕缕编织成蛛丝网,密不透风的包裹着她。 从小她就不喜欢满天星宿,不喜欢天上的月,不喜欢关于名字衍生出的所有含义,她单纯想做自己,却为了帮长姐分担责任,她选择永远留在阴阳家。 焱妃背叛阴阳家意味着什么? 对于月神来说,焱妃的背叛意味着亲手撕裂她引以为傲的人生,先打断她的傲骨,再毁掉信仰,最后碾碎灵魂,全盘否定她月神过去的努力。 月神脑子疼得嗡嗡作响。 等到焱妃回来,已经是两天之后。 焱妃赶去远在千里之外的医家,将医家神医先生请到咸阳,但焱妃不能带神医去阴阳家,阴阳家正在追查自己的下落,带着武功不高的神医去阴阳家会让她立刻暴露在东皇的视野中。 月神视力每况愈下,只看得见一团模糊的人影,尽管看不清东西,她还是每日去占星阁待一段时间,除了东皇太一,竟然没有人察觉到她的眼睛不对劲。 “我回来了。” 焱妃出现在她面前之时,她没认出焱妃,焱妃出声她才有反应,“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我说过会回来找你的。”无视周围迷乱而又浩瀚神秘的幻象星辰,焱妃看着月神的眼睛,那双通透的眸子如今灰蒙蒙的,找不到焦距。“我去医家找来了当世神医,让他看一下你的眼睛吧。” 月神眼皮一凉,眼前视野更加昏暗,焱妃的手覆上她的眼睛,动作温柔得像绒絮拂过。月神鬼使神差的问: “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你要是像死去的老东君师父那样冷漠的对待教导她,她就不会左右为难犹豫不决了。 焱妃失笑,“说什么傻问题,你是我妹妹,更何况很多事原本就不需要任何理由。”比如,保护你。 “可你又做了一件蠢事。你离开密室,逃出阴阳家,触怒了东皇阁下,他将你的行为当做叛徒对待,剥夺了你东君的身份地位,换而言之,你如今是阴阳家的叛徒,阴阳家的每一个人都想抓住你,你回来无疑是自投罗网。” “那你呢,你也想抓我邀功?” “我想不想改变不了事实,”月神握住焱妃的手,“趁还没有铸成大错,向东皇阁下认错吧,他是你的师父,会原谅你这次的过失。” “我不会认错的!”焱妃不想再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我带你去见神医,你的眼睛不能再这么耽搁下去。” 治好我的眼睛过后呢?过后你便和燕丹逃出秦国,长相厮守吗?月神问焱妃。 她听长姐回答说:“也许会,也许不会。” “焱妃,我很遗憾,我不能跟你走。” 焱妃眼前只见寒光一闪,胸口蓦地撕裂般的剧痛,星子光泽的墙面溅起一尺高的血! 一把精巧的黑色短剑刻意避开要害刺穿焱妃的肋骨,留在空气中的部分刃锋闪过幽光,滚动着摇摇欲坠的血珠子。 这把短剑叫乌断,通体黢黑带剧毒,沾之必死,是月神十岁生辰那天,焱妃跑遍六国,找回来送给她做暗器防身用的。 焱妃不敢置信的缩紧眼瞳,死死抓紧她的手臂不放,唇角疼得抽搐:“你……”要杀我? 她想杀焱妃吗? 不,焱妃是她姐姐,她不想杀她,可是东皇阁下吩咐她必须留下焱妃,焱妃知道太多阴阳家的秘密。 月神将一粒解/毒/药塞进焱妃嘴里,出奇的平静,“我知道世事无常人心易变,同门会背叛,手足会相残,我从不期望每个人都会忠于最初的自己,但我真的没想过有一天你会变会背叛阴阳家,也不敢想你会背叛。阴阳家是你从小发誓要效忠的地方,为了它,你寻找苍龙七宿的踪迹,破解它的秘密,付出了太多心血。阿姐,别背叛阴阳家。” 她说得很慢,一字一句嚼得清清楚楚,星光浮动下的神色极其认真。 东皇阁下将焱妃关了黑牢,那个地方阴暗潮湿,弥漫着死亡的腐烂味道。月神偷偷去看过长姐,长姐蜷缩着身体倒在角落中,身形瘦弱嶙峋,险些让她以为自己见的是一个华发皑皑的老妪。 她故意忽略病入膏肓的焱妃,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问,状若无事人。 “月神大人,东君大人伤得很重,黑牢寒气太重,她再待下去,只怕以后身体会留下隐患。” 藏书阁烛火明媚,一排排书架摆满了密密麻麻的书籍典策,繁多的书籍令藏书阁的空间压抑沉闷,月神坐在其中看书,焱妃的徒弟看见她,突然向她禀告焱妃的情况。 月神翻阅着占星律法卷策,头也不抬,冷淡的说:“身体留下隐患,也比让她继续错下去,失去性命好。” 她不喜欢焱妃的徒儿,因为君奕天赋不高,性子惫懒,远远达不到做焱妃徒弟的资格。长姐值得世上最好的,徒弟是,夫君也是。 她是这么想的,却永远敌不过一句喜欢。只要姐姐喜欢,满肚子的意见便成了没意见,君奕是这样,燕丹也是这样。 君奕俨然是被她的冷漠吓着了,慌忙告身辞退,再也没有在她面前提过焱妃。 入秋后的阴阳家满地落叶苍黄,天气越来越湿冷,不适合养伤,尤其是黑牢里的焱妃。 月神突然出现在黑牢中。 “她已经昏睡不醒好几天了。”把守黑牢的弟子打开牢门,想她禀告焱妃的情况,恭身请她进去。 牢里的女子席地而卧,呼吸寥若于无。 月神自嘲:“喜欢一个人就必须为他放弃一切吗?焱妃,你的尊严呢?为了他你想背叛阴阳家,背叛我,你我十多年的情谊居然比不上一个才相处几天的男人……”话没说完,她察觉不对劲,立马翻脸道:“你不是焱妃!” 冷厉的呵声锋利无比,简直能撕裂耳膜。 昏睡的“焱妃”猛然跳开,袖间甩出一柄精致小巧的袖刀。月神避也不避,直接抓住刀刃,掌间顷刻血肉模糊! “君奕!她人呢?”月神咬牙,犀利的眸子洞穿皮囊,震碎“焱妃”的灵魂。 君奕发怵道:“她伤得很重,燕丹暗中派人潜入阴阳家,与弟子联系,燕丹的人已经带她走了。” “你们竟敢骗我!” “月神大人,东君大人是您的亲姐姐,您对她未免太无情了……” “闭嘴!” 月神额角蹦出青筋,凤眸爬满血丝,如恶狼般凶狠,吓得君奕浑身哆嗦当真不敢多嘴。 牢外急促凌乱的奔跑声飞速靠近跑进来,发现焱妃不见了,立刻集结弟子搜查焱妃的下落。 月神磨着一口银牙冷道:“君奕,你会为你今天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助纣为虐的你,没资格质疑本座所为!” 君奕吓得方寸尽失,属于焱妃的脸花容失色。 “一个八尺男儿伪装焱妃,竟然差点骗过我,你施展的是阴阳家失传的易骨化形之术吧。普通人修炼易骨术,起码要花费十年的时间,我倒不知你竟然有修炼易骨术的天赋。”月神冷峻的笑容凉得人毛骨悚然,“我就说焱妃没事怎么突然之间想起收弟子,原来是因为你有易骨天赋。” 原来焱妃早就想背叛阴阳家,背叛她了,她那么信任焱妃,焱妃却至她于不顾,背叛阴阳家! 沸腾的血液直灌头顶,耳边嗡嗡响,冰冷的事实狠狠戳碎她的傲骨。 秋季的天空雾蒙蒙的,乌云凝聚,阴霾笼罩月神心头,她逃一般的离开黑牢,闯进摇摇欲坠的天堑,灰色的苍穹吞噬她略显狼狈的仓惶背影。 月神拼尽浑身力气赶到秦燕分界地,汪洋大海波涛澎湃,一艘船靠在岸边,风吹起焱妃和一个男人的头发,他们正打算登船启程。 海浪声盖住月神颤抖的冷呵声—— “焱妃,不许走,你不能走!你要真敢走,信不信我杀了燕丹!” 焱妃回头看着她,月神见焱妃无动于衷,心一横,握紧袖中滑出来的乌断,挥向焱妃身旁的男人! 千钧一发间,焱妃抽中男人手中的剑,砍落近身燕丹的短刃!剑锋挥过带起的凌厉剑气逼向月神,月神愣了一下,剑气瞬间刺穿她的手臂! 焱妃眼神微变,没料到她居然躲都不躲,捏着剑柄的手劲紧了又紧,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去看月神。“阿月,原谅我。” 月神瘫坐在地,望着渐行渐远的船舶,眼睛开始疼痛!她捂着眼睛,指缝间不停流出泪水。 “阿姐……” “别走……别背叛阴阳家……” 她以为放下仅有的骄傲求她回去,焱妃会心软。 可她唯一一次认错,什么也没有挽回。 她的骄傲,她十几年如一日信任着的感情随随便便的被抛弃。 那她算什么? 耳边传来焱妃和燕丹相守的誓言,月神松开捂住眼睛的手,密密麻麻的血丝仿佛眼球碎裂,迸出的血。 “阿姐,我眼睛好疼。” 痛苦的呢喃没有得到回应。 世界灰蒙蒙的,阴云遮住阳光,天空看起来摇摇欲坠,要倾塌了一样。 她孤身坐在冰冷的地上,不知过了多久,天地万籁俱寂,她忍不住笑出声,笑得一声大过一声,一声比一声苍凉讽刺。 你以为离开阴阳家此生就高枕无忧了吗?我不会如你所愿的。 我将忠于阴阳家,如过去那般一心无二。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