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云起当天,回到潇湘谷,乐瑾偷偷摸摸溜进竹屋,被星魂逮个正着,星魂沉着一张俊脸坐在茶室内,神情中不断凝聚阴云,周身化成闪烁雷光的雷池,教人望而生畏,不敢逾越半步。 这种酝酿了惊涛骇浪的怒气不断汇集,连伽南这号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都忍不住退避三舍,往角落里靠,免得惹火上身。 你自求多福吧。 伽南靠角落中,不动声色的给乐瑾使眼色。 乐瑾一脚踏进茶室,另一只脚还没踏进去,她已经看到头顶阴云密布的星魂,哪还用得着伽南使眼色提醒她,长着眼睛没瞎的都看得出来星魂现在的心情相当不美妙。 星魂真的对她发起怒来,她还真有些招架不住,而且偷跑出去没给星魂商量,也确实是她有错在先。乐瑾自知理亏,脚往后退,想趁星魂没注意到她,先出去避避,等星魂怒火消了再回来。 她刚抬脚退了小半步,星魂阴冷犀利的目光“唰”的射向她,“这么晚了,夫人你还想去哪里,嗯?” 说不心虚完全是唬人的。 乐瑾心虚的往旁边挪,借竹扉遮住自己大半部分身体,解释道:“我帮湘夫人收拾点东西,回来晚了,前些天她埋了一个落网低级杀手,尸体没埋好,我帮她挖坑重新埋人去了。” 星魂毫不客气的假笑两声,冷冷道:“湘夫人今天中午被我派出去找你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乐瑾:“……” 给我留点面子要死人吗? 伽南幸灾乐祸的笑出声,瞬间收到两道冷刀子般的目光,闭紧嘴不发出声音,示意你们两个继续,别管他这个局外人。微微颤抖的肩膀,能看得出他在忍笑。 乐瑾从门扉后挪出来,在星魂冷眼下走到他面前,郁结的耷拉小脑袋,说:“我出去见我哥哥去了,湘夫人当时拦着我不准我出去,是伽南给我打掩护,我才顺利跑出去的。” 不带半分留情的告状伽南一状,还他刚才的嘲笑之情。哼,她很要面子很小心眼的好吗。 逐渐失去笑容的伽南:“……” 世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古人诚不欺他。 星魂了然的哼一声,眼角余光扫向茶室角落,那里站着习惯待在阴影中的伽南,星魂眉头微微上调,似笑非笑的模样格外阴柔邪气,渗得人手臂起鸡皮疙瘩。 伽南瞬间想把这小子和使坏的这丫头绑起来,好好教训一顿,让他俩好好知道知道什么叫友爱亲朋,阖家安宁! “得,我不碍你们的眼,我走。”他无语的扯了扯唇角,看了看对他盈盈微笑的乐瑾,干脆将空间留给他们俩,自己出去吹吹风。外面一片接一片的妖艳彼岸花,他蛮看得顺眼的,尤其是彼岸花枝茎底下的枯骨聚集起的阴气,他初来潇湘谷就对这里阴暗诡异的环境非常适应。 竹屋四周竹影婆娑起舞,薄雾缥缈,一点幽弱萤光在夜幕中引人注目。 伽南站定,回头看着萤光越飘越近,光晕穿破朦胧的雾霭,现出被火光打亮的灯笼和女子穿着的桃色罗裳。 是湘夫人回来了。 湘夫人看见茶室内有两个人影,一个短发戴头冠,一个长发及腰,知道肯定是乐瑾回来了,星魂大人多半要和乐瑾好好谈谈,她可不想进去瞎凑热闹。她现在没睡意,见伽南也没有困倦的意思,便提着灯笼邀他同行。 “今夜露水寒,应该不会有访客来了。” 湘夫人低声呢喃。 潇湘谷最近除了会来几个不小心误闯的访客,一直很平静,阴阳家没有派人来,湘夫人猜测,必然是因为湘君为她隐瞒了当日在蜃楼救走乐瑾的这件事,才没有人怀疑到她头上。 她和孪生姊妹一同嫁给他的那一天,他承诺过会保护好她们,让她们永远幸福快乐。即便后来三个人的爱情支离破碎,难以破镜重圆,出于夫妻情分、出于他想弄清楚她到底是姐妹里的哪一个,他不会将她救走乐瑾的事说出去,所以她才敢留星魂大人和乐瑾在潇湘谷。没有人会料到,星魂背叛东皇太一后,哪里也没去,就在阴阳家脚下。 乐瑾不会被阴阳家找到,她会保护乐瑾。 妖艳鲜红的彼岸花簇簇相依,以泥土底下埋葬的尸体为养分,竞相盛开。 伽南听出湘夫人话中的寂寞,当做没听见她说话。 布局简单素净的茶室,少了一个人,剩下乐瑾和星魂相对无言,静得能听到风吹竹窗,传出清泠细微的声响。 “星魂,你生气啦?”乐瑾试探性开口,打破一室死寂。 星魂冷笑不说话。 “你真生气啦?” 不,他一点儿也不生气。 星魂深蓝色的眸扫过她全身上下,没受伤,很好,他其实很乐意她出去能被人教训教训,受点伤回来,明白什么样才叫做养伤该安分。 不过,她真的真的受伤回来,他还会不会有这种想法,就有待商榷了。 乐瑾挪开挡在她和星魂之间的茶案,欺身凑到他身前,盯着他看。感觉到她近在咫尺的气息,星魂不知道她又要搞什么鬼,冷脸表示他对她的讨好无动于衷,并且不自觉的往后斜了斜身子。 不待星魂发话,乐瑾发现新大陆一般,惊讶的说:“原来你真的生气了啊。” “……” 他果真不该对她抱有太多期望,不管什么时候,她都能气得他牙痒痒! 星魂右手很痒很想收拾人,他握紧右手,左手顺手一巴掌按住乐瑾的脸,不想看见她,声音里的温度一降再降:“给我坐好!” 乐瑾屈膝坐正。 他似笑非笑的对她温柔微笑,眼角咒纹似森冷的鬼火,气息瞬间变得妖异诡邪。“我生气或者不生气,你难道还不知道吗,我有点伤心了啊,乐瑾~” 你看起来不像伤心,更像有杀心好不好! “大不了我下次带你一起溜嘛。” “这已经是你给我承诺的第多少个下次了。”星魂冷嗤一声,反问。 “那还不是因为你使坏!我问你是不是见过我哥哥了,你跟我摇头,害我以为一切都是我的幻觉。你要是不使坏,我会溜出去吗?总之,这一次不是我的错,你不许生气!”最后那一句,颇有点颐指气使的意味。 “乐瑾,你长脾气了。”听不出喜怒的陈述句。 乐瑾唉声怨念,小声嘀咕道:“你个子都能长,为什么我脾气不能长。” 原本星魂和她差不多高,现在呢?算了,不提也罢,一提她就有点忧伤,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她忍不住感叹小时候干嘛不听娘亲的话多吃点饭长个子呢。 星魂天生五感敏锐,听力特别好,乐瑾说话的声音再小,他依旧将她的话一字不落的听得清清楚楚,每天被自家夫人各种气笑的心情,相当微妙。 乐瑾将推到一旁的矮茶案拉回原位,星魂原先倒的茶水已经凉了,她重新倒了两杯,一杯推给星魂,趁机转移话题:“我见到我哥哥,他带我进咸阳宫面见陛下。” “他竟然想到带你一起去见嬴政?你哥哥此举很耐人寻味哦。” “陛下听说东皇太一破解了苍龙七宿,极有可能拥有掌握天下的力量,却隐瞒不报,他非常震怒,打算派赵高去蜃楼探探虚实。”乐瑾拧紧秀气的眉,疑惑的问他:“东皇太一什么时候解开了苍龙七宿?” 她那天被湘夫人出阴招打晕带走,在云起那里昏迷数日,后来被星魂带到潇湘谷养伤,对外界的事完全没有接触,期间发生了什么大事星魂一个字不提,只吩咐她安心养伤就行。所以听到嬴政对云起提及苍龙七宿被破解,她特别惊讶。要知道,苍龙七宿流传千年,从大周王室手中辗转落到七个诸侯王手上,经过无尽的岁月变迁,历代君王无一不想破解苍龙七宿的秘密,掌握它的力量,建立千秋大业,然而几千年以来真正能破解它秘密,掌握那股力量的,却寥寥无几。如果它的秘密很容易解开,东皇太一也不会耗费一生去探寻它。 “我传信湘夫人让她带你离开蜃楼去咸阳那天,提前让伽南砍碎了限制焱妃自由的万年玄冰阵。” 伽南作为乐瑾亲自任选的大祭司,跟在她身边,对别人的命令一概不听。这种比星魂更加孤傲自我、任达不拘的作风,待在阴阳家,他不是蠢货就是深藏不露之辈。星魂猜他属于后者,索性就物尽其用,结果也确实没有让人失望。 “焱妃逃出樱狱去蟾宫救她女儿,她女儿关键时刻失控开启了幻音宝盒,误打误撞选中能解开苍龙七宿的那首曲子。以东皇太一的本事,找到了真正的钥匙,解开苍龙七宿只是时间问题。” “那高月呢?” 星魂喝了口茶润喉,不急不慢道:“你很担心她。” “我在街头听人议论说月神跳海了,”很难想象出月神跑去跳桑海的模样,以月神的秉性,她可以站着笑着被人杀死,但绝对不会想不开轻生,她的尊严和傲骨不允许她做出懦夫一般的行为!“我很好奇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她居然跑去跳桑海,难道高月掉海里去了,月神跳下去救她?”再然后一个不慎,把自己给淹死了? 星魂冷语轻嘲道:“你太看得起月神了,她如果对焱妃的女儿存有善心,就不会用易魂法摆布高月,夺走高月的神智。她是被苍龙破禁时力量打下去的,临死前还算计了焱妃一把,把焱妃一道拉下桑海。” 确切的说,月神那女人一开始就在算计,无论是焱妃找到乐瑾,最后和他做了一笔交易,还是焱妃逃出樱狱去蟾宫,她都在静等事态发展,等焱妃走到她面前,主动去见她。 月神想见焱妃,可是焱妃总避而不见,所以她就利用焱妃的爱女之心,让乐瑾引出焱妃。 月神想找到幻音宝盒万千魔音中那一首能破解苍龙七宿的曲调,高月关键时刻不受她控制,她看得出来焱妃在高月身上隐藏了很多秘密,所以她被东皇太一禁足仍处变不惊,静候焱妃来蟾宫救高月,利用焱妃让姬如失控,爆发深藏体内的占星天赋,找到幻音宝盒中那一曲正确的魔音。她这一生,唯一的目的就是解开苍龙七宿的秘密,得到那股神秘力量! 就连她自己的死,说不定都是她自己为了苍龙七宿精心算计好了的。 星魂眼底心底一片冰冷,额角碎发偶尔被风吹拂,发丝的阴影随之明明暗暗,容颜变得不甚清晰。 他到底小看了月神那女人的心狠程度,算计她的同时,反倒被她算计进去! 左膀右臂死了,东皇太一岂不呕得要死?乐瑾苦恼的揪发丝,“哥哥他让我与罗网一起去蜃楼,试探东皇太一的虚实。你把蜃楼祸害得一团遭,月神如今又死了,东皇太一肯定雷霆大怒,一碰就炸,我和罗网去蜃楼多半是自投罗网啊。” “云起让你与罗网同行去蜃楼?”星魂捏紧茶杯,杯口“咔嚓”一声,出现两条裂纹。 “他要对付罗网,提防赵高得到苍龙七宿。” 她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时光会改变很多人,云起变了,她也变了,可悲的是她只记得小时候那个清风朗月,神采飞扬的不羁少年。 星魂笃定道:“他在利用你。” 云起找不到合适的人对付罗网,于是将自己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妹妹推进罗网的网中。 星魂判断一件事,总是不惮于从人性最丑陋的角度思考,话说得相当薄凉绝情,完全没有想过他说的对象现在是他的……大舅子。 有人能用却放着不用,那就不是云起了。 他以前离开青牙谷在外面野宿,饿了,又不愿意自己动手,骗只有小丁点大的她给他烤鸡,搞得鸡飞狗跳,他置身之外,摸摸她的脑袋鼓励她不要轻言放弃,骗得她真以为烤熟一只鸡,就意味她长大了变厉害了。 小时候骨子里都黑成这样,能期望他脱胎换骨重新做人,里里外外都变成一个风光霁月的翩翩公子吗?免了吧。 乐瑾不在乎他利不利用自己,“有他和陛下在,罗网不至于明着对付我,不过我还是得提防六剑奴半道要我命。” 不不不,你太不信任六剑奴太不相信你自己了!远在咸阳宫的皇帝陛下心道:你不半道先给六剑奴整出一点幺蛾子,朕都难以相信你是朕认识的那个乐瑾。 星魂问:“你何时行动?” “下个月。”去蜃楼的具体时间,云起到时候会另行写信告诉她。 “这次,我与你一起行动。” 乐瑾意外的“啊”了一声,“你疯啦?你不还在参悟逆命之法吗?阴阳家都以为你已经死了,你再回去被东皇太一发现踪迹,你嫌想夺你性命的人不够多么。” “参悟逆命之法一个月足矣,至于东皇太一发不发现我是时间问题,我只是暂时需要一点时间,摆脱阴阳家的追踪,安静修炼逆命之法而已,况且罗网与你上次潜伏的墨家截然不同,危险程度不能混淆一谈。” 乐瑾与罗网赵高之流接触太深,他不放心。 “星魂……”乐瑾许久不说下一句。 “嗯?” “我很厉害的。”你应该对我有点信心。 “哦。” 一支冷箭“唰”的戳中乐瑾的自信心。 乐瑾悄悄鼓鼓了腮帮子以示不满,世态要不要炎凉得这么快,刚到阴阳家还对她忌讳万分,这么快她在他眼里就一点用都没了。 她咬着瓷碗边闷闷的喝茶,听着星魂继续说:“我需要找一个更不容易被人察觉的地方修炼逆命之法,消除我身上遗留已久的隐患。” 乐瑾想起一个地方,眼睛微亮,“我知道有一个地方。” 大隐隐于市,闹市是最好的藏身之地。 咸阳街城有一家不起眼的饭馆,她认识饭馆的老板娘。去年她初来秦国,刚刚被蒙恬将军从天牢里放出来,随便找了一家客人不多的小饭馆吃饭,饭吃到一半,店里进来了几个纨绔子弟,一个个赌博欠下赌坊一万钱,不敢回家告诉家主,打起了平民百姓的注意,跑到小饭馆里美名说收“保护费”,搅得店内鸡飞狗跳,不知道谁的鞭子打翻了她手中的碗,饭撒了一地。乐瑾看着裂成两瓣的碗,刚要感叹天子脚下是非多,又一鞭子抽过来!好嘛,闹得没完没了了,她随手抓住鞭子,运力抢过来,反手将一干人等抽飞出去。 她的本意不是给老板娘出头,但老板娘非要认她是恩人,久而久之,却她和老板娘相熟,有了交情。 星魂食指轻扣案面,想了想,也行。 次日,乐瑾告别湘夫人。湘夫人虽然不舍,但也没有开口挽留,目送他们离开后,回首望着寂静空旷的潇湘谷,缄默不语。 余光瞥见湘夫人消失在湘妃竹林深处,乐瑾心有所感道:“真不知道湘君能让湘夫人再等多久。” 人心经不起太多折腾,湘君和湘夫人能耗到如今,已经让乐瑾大开眼界,没想到湘夫人还有继续耗下去的打算。 “是我的话……”还爱男人干嘛。 星魂洞悉她的小心思,要笑不笑的打断她,“你没有那个机会了。” 他和湘君压根儿就没有一点沾边的相似哦,乐瑾。 是啊。 星魂永远不会是湘君,她和星魂会永远在一起。 乐瑾弯眸莞尔,拉着星魂的手混迹到人海中。 川流不息的人海很快淹没两人的身影。 丽日阳光旖旎,在发顶打旋儿,暖洋洋的。 伽南仰望天空,伸手抓眼前的斑斓光线。他坐在咸阳城最高的建筑房顶顶端,镶入万里无云的蓝天,与朝阳融为一体。 …… 咸阳城,小饭馆。 星魂修炼逆命之法一个月。 她待在小饭馆一个月,闲得发慌。 天子脚下多高人,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短短一个月,乐瑾见到识了不少奇装异服的深藏不露之辈。 乐瑾在阴阳家呆久了,对这种装神弄鬼,常年与丹炉为伴,身上有一股若有若无的丹砂和草药气息的人非常敏感,就像看到低配版的云中君出没,会多加留意。 云中君登入蜃楼的时候,带走了大批童男童女和阴阳术士,嬴政身边的方士少了大一大半。蜃楼下海寻找仙山,不知道猴年马月能回来,嬴政没有时间等,也等不起,他需要大量的方士为他炼制丹药,以求延年益寿,直到有方士为他炼出长生不老药为止。因此,不少人抓住这个机会往咸阳齐聚,毛遂自荐,乐瑾才见到大批喜山乐水的隐士方士。 皇帝陛下呀,你就那么想长生不老吗? 天天乱七八糟的吃丹药,都得少活多少年啊,你不如少吃点药,没准活的还更长久呢。 乐瑾执笔的手一顿,墨汁晕开一团水色,染花她正书写的锦帛。一只白羽优雅漂亮的信鸽飞进窗台,张开翅膀扑腾了两下,纤细的腿部绑着红条。 乐瑾朝它伸手,信鸽通人性的飞到她手中,解开它腿上的红条,上面绑着一根非常细的竹筒,她抽出里面的锦帛,看上面的内容。 信是云起送来的,信上说罗网明天受命去蜃楼,赵高想先见她。 “星魂,哥哥他来信了。” 闭眼静坐的少年闻声张开双眼,深蓝色的眸子更加冷邃,眸光清冽。 他偏头看向乐瑾,乐瑾摇摇手中的锦帛,说:“罗网头子要见我。” 她说话的时候,浑身焕发光彩,似乎异常的……兴奋? 乐瑾确实兴奋。 她无聊了好长时间,这下终于有乐子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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