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校禁足的时日里朱西来看过我,每回都左手一大包牛奶麦片水果干、右手红枣花生巧克力,饶是他那样体育生一样的身高体格也显得不怎么轻松,在我身边儿一放感觉我活像个逃难的。他对我千叮咛万嘱咐,身上一定要揣着零食,免得低血糖犯晕。 我笑着谢过他,就是纳闷儿我什么时候多了个低血糖的毛病。 “你就是不会照顾自己。”他说,“你看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吃饭只吃那么一点儿,脸色也不好,要学学达结,得多吃点儿身体才能健康。” 看看朱西一脸真诚,再看看达结一脸粉红,我一脸懵逼。 细胳膊细腿儿?饭吃得少?怎么不说付之去? 想是这么想,但话到嘴边还是一句,“知道了,我以后多注意就是了。” 朱西见我从善如流显得十分高兴,“你别老想着减肥什么的,女孩子太瘦了不好看。”他看见达结眼里的繁星点点,“哦你看达结这样就很可爱,没事儿多吃点心情也好……” 对比朱西的叮咛嘱咐,我那个算不上正牌的正牌男朋友实在逊色太多。 木梓这段时间来学校见过我两次,一次单独来的,一次是和付之一起,两次的表现没什么分别。 我不禁想,那日的集会上木梓面对众人被扒开这些见不得光的烂事儿是何感想,他可曾后悔?他可有觉得不值?我不禁又想,那日集会上的朱西又在以什么样的心情充当什么样的角色? 心中兵荒马乱,处处追讨处处哭喊,我怎么也无法从面目扭曲的人群中拉出那个叫做“我与朱西”的。歪头瞥见达结,她的眼神是望见天空的眼神,我再看向朱西,他温柔而关切,看着我。 我忽然又有个荒诞的念头,是否一直以来跟我一起背信弃义当狗男女的人是朱西?只是不知为何我要给他戴上木梓的面具,而达结被我当成了付之,我病了,所以他们配合我,让我慢慢发觉事情有所不对…… 不!不不不…… 我的心我的血恐怕都是黑的,等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居然已经在权衡利弊! 达结见我神色不对,赶忙把我扶进电梯:“斐然斐然,你又怎么了?哎呀呀,看来你真得不能出学校啊,幸好就在楼下啊……天啊……我要……你……”她在电梯里语无伦次,想了半天才摁好楼层。 “没事……”我稳住心神,这次倒是不晕,就是心头一股恶气堵得慌。“你别跟付之说。”这话正遂达结心思,她这会儿这么紧张一看就是上次被付之教训狠了还心有余悸。所幸朱西已经走了,要不然付之那里肯定瞒不过去,还不定怎么操心。 我哪里舍得付之呢。 如果那满街流窜里真有一个被我忘掉了“我与朱西”,好像也不完全是件糟糕的事。若是那样我和付之之间就再没有什么蝇营狗苟了,我们还是十几年前那样纯粹的姐妹,她照顾我,我追随她。我的姐姐会稳稳压着我心里的天平,会稳稳镇着我生命中的魑魅魍魉。 只是,达结不管我已经自己抓紧了电梯里的扶杆正用力地搀扶着我的小臂……她和付之…… 那晚我做了个不那么晦涩的梦。 我问他:“你知道路么?” 他答:“你跟紧我。” 而朱西笑呵呵地出现在另一个方向朝我招手:“你应该来这儿!” 我左右踌躇。 就在我终于抬起一只脚的时候达结和付之不知从哪里出现了,她们站在远处,不顾我身旁那群一边朝我扔石头,一边唱着满是讥讽和嘲笑的不堪入耳的歌谣的孩子。 我想叫那些孩子不要再唱免得脏了他们的嘴,但还没来得及张口就被几个大人冲过来往我额头上烙了个印,皮肉刺啦一阵响。我没觉得疼,反倒有些熟悉,于是心下揣测自己一定连着几辈子都是下作人,这刑罚大概习惯了。 就在这时,达结大哭起来。她每哭喊一声,就呕出一滩血,呕着呕着用手接了一捧血糊糊的不知什么东西。她伸向我嘶哑着嗓子道,“斐然斐然你快看,你满意吗?” 我不知所措,惯性去看付之,她垂首冷眼,袖手旁观。 他:“你跟紧我。” 朱西:“你来这儿!” 我:“我动不了。” 他,朱西:“那就算了。” 言罢,众人都从身后拿出一桶什么来齐齐泼向我,只有付之仍然一动不动。我立即闻到一股酒精味,心里一松——他们终于还是动手了,付之终于还是舍不得我。 然而我正要向付之告别,她已从口袋里掏出个精致的打火机来…… “你别冲动。”是杨易忽然出现,摁住了付之的手。 我想对她说别再保我,我死心了,还没出口却听见了她的后半句:“留着她慢慢折磨不是更好吗?” 付之冷冰冰的脸上浮起一丝冷冰冰的笑来,甚是满意。 “斐然……斐然……”杨易叫着我的名字,朝我一步步走来,我四下看去,他和朱西已经分别朝相反的方向走远了,达结像是在一滩血污里越化越小,付之的灰色身影越来越淡。我开始怕,我不知道杨易为什么会出现,不知道我欠了她什么,不知道她要怎样对我。 “斐然……斐然……”我面对付之木梓达结朱西时甘受一切惩罚的勇气早已跟着他们一起消失,此刻我只想逃跑,但却迈不动脚步。 “斐然……斐然……” “啊!” “做噩梦啦?”杨易攀在梯上,关切地看我。 “……啊……哦……嗯……对不起吵到你们了。” “哦那倒没有,你紧张得一头汗,叫又叫不出声来……”她锁着的眉头这才舒展开,“快起来吧,要迟到了。” * 我点开木梓的头像,又退出来,再点开,再退出来……如此重复了几十次,课上就着老教授的声音睡觉的同学都快醒来了。 我很想问木梓点什么,我觉得我有很多事情需要问他,但我找不到头绪。我只能盯着他的头像看,那是一幅不知出自谁手的油画人像,穿件黑长大衣,是背影,能见侧脸和右手指尖的烟,棱角倒有几分像他本人似的,风格却相去甚远。 木梓的朋友圈里什么也没有,签名处也是空的,名字叫做木辛,配上那么个头像会让人觉得很酷。付之也酷,酷过了头,别说朋友圈和签名,她连头像都是空白,懒得起别的名字,直接用本名。 我明明知道他俩就是那样,可我还是不自觉点着他俩的头像翻着他俩的资料,好像多翻几次就能再翻出来些什么一样。我有时会暗自抱怨,为什么把自己封得那么紧,为什么不能每天发十条状态来诉说心情,为什么不把所见所闻所思所感快乐的悲伤的都分享出来,为什么不能再给我一些素材供我每天吸收和回味。他们的话太少,甚至近些日子来又变得更少了。即便跟他们的聊天记录我从没有删过,但随便往上一翻也就到了头。付之的无非是“在哪?”、“加班。”、“到了。”之类的短句,木梓的则稍显温柔,会有些“别忘了带身份证。”、“考试报名别错过了。”、“今天降温了。”之类的。 一共加起来也没到一百句话,还有大量重复,看多几遍都能连标点也背下了。我很不满足,却也没办法,谁让我马虎得一连丢了两个手机。去年丢了刚换了新的,上学期就又不知道掉在哪儿了,都不敢跟家里说,还是木梓给我拿来一个,说是木叔叔单位发的,反正家里谁的手机都还好好的用不到。 而这个手机上收到的第一条消息是付之的,“手机拿到了给我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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