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碍于禁足的事我没能出门给木梓挑礼物,好在日常就爱想他喜欢什么,上网选个别出心裁又合他心意的东西倒很容易。 只隔一天我就收到了那个精致的深褐色小狮子,它是个书立,脑袋大身子小,神态像是个好奇地噙着笑的小孩子。它侧仰着头,若放在普通书架上,那个角度正好是能看到站在旁边的成年人,好像在撒娇。东西比想象得还令人满意,名牌货的皮质和做工都十分感人,设计更是到位,沉甸甸站得很稳。 这种不扎眼却又不常见的精致小物最适合天性装逼的孔雀梓。 头一次发现他喜欢这种调性大约还是十年前,不是小五小六就是初一。那个年纪的男孩子生日总是喜欢收游戏机赛车之类的礼物,但木叔叔和辛阿姨送给他的却是一支玻璃蘸水笔和一瓶带着闪的墨,就连我们这群没什么欣赏水平,对待笔墨也是厌恶多过兴趣的小孩子也能远远一看就知是高级货。 木梓自然是喜欢得不得了,叫我们都去他家长见识。那年往后,笔墨就变成了我们大家懒得筹划他生日礼物或者心血来潮想关怀他时的固定梗,金箔渐变香味限定……不一而足,即便其实他的字算不上多好看,仅仅是比多数男生的鬼画符清楚些,除了略有清瘦稍向□□外也没什么特点。 我想起那天在木梓家试笔时他嘚瑟的模样就忍不住低声笑,杨易从电脑屏幕里抽回眼神看我,我赶忙捂嘴道歉。 她眯着眼,又像是在仔细看我又像是在想什么学术难题只是刚巧把目光放在了我脸上,我有些不自在,用手指了指自己,她这才回神收了目光继续回到电脑屏幕上的文字里。 我从抽屉深处拿出一瓶从木梓那里顺来的墨水,提笔给他写卡片。 那瓶墨水颜色很神奇,像是给一截子不锈钢漆了层半透明的薰衣草色,紫不紫灰不灰冷不冷暖不暖,名叫肖邦,这也是为什么我每次都以“十一月的肖邦”作为生日卡片的落款,这个甜蜜而特别的小梗又使我暗自沉迷了好半天。 那一套以音乐家命名的彩墨是一个百年老牌的纪念限定,非常难得。到手那天他高兴得像个一百五十斤的孩子,小心翼翼地给每一瓶墨水拆掉火漆印封装,用最初那根玻璃蘸水笔把每一个颜色都写了一遍,一张纸上十二色木辛,后来又在其中一个木辛下面写上了斐然,停笔那刻我仿佛见到这十二色都投射在墙上,生生把他的房间染成了天堂,把这些岁月染成梦境。 “哎……啧……烦死了……”眼前忽然一黑,耳边同时响起寝室几人的长吁短叹,整个楼里都是各种抱怨。 每天都有这么两分钟,熄灯对熬夜党来说简直是酷刑。 “我天怎么熄灯了……”我被发酵了多年的一口蜜甜得忘乎所以,补起作业来都下笔轻快忘了时间,“哎我还没洗澡呢……” “你中午不是洗过了么,没事儿啊乖。”微晶去洗漱,路过我顺手在我头顶揉了一把。 杨易也拿着盆往外走,路上还不忘考虑正事儿:“明天是一号了吧。” “没啊,明天三十一号。”我回答到,明天就是木梓的生日。 小栗子也赶紧端盆跟上:“杨易你可太积极了,后天才交作业呢。” “哦。”杨易轻飘飘应一声,她倒是不懂作业能晚交一天的雀跃。 我出门儿时候看见小栗子的作业才刚开了个头,这下她明天有得忙了,还好这次我早就想到要去给木梓过生日所以没留到最后…… …… 忽然,我怔在原地。 “怎么了斐然?走啊。”小栗子已经把牙刷塞进了嘴里,拉着我的袖子含混不清地说。 “我……” 我…… 我无法回应,我不知道怎么了,我……不知道,十一月的肖邦是怎么来的。 * 木梓的电话很久都没有人接,我很担心他,因为他和付之一样是几乎从来不会漏掉电话的人种。于是我抱着礼物盒来到他家楼下。 自从上次像是掉进了异时空以后我这是第一次再来这里,但到了这里要不要再上去我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今天是工作日,木叔叔和辛阿姨应该不在家,但我还是不太敢去敲门,可能是怕叔叔阿姨就算只是知道我不请自到地去找木梓也会感到不适。 我在楼下来回踱步,没过一会儿就发现有人影影绰绰得映在木梓家半开的窗上,我下意识地往凉亭的檐下缩了缩。等我意识到自己很猥/琐的时候,我已经矮身抱柱藏在阴影中向那窗窥视了许久。 家里明显有人,但看不清究竟是谁也看不清那人究竟在干什么,只觉玻璃的明暗对比不停转换,那人活动得貌似激烈了点儿。 辛阿姨该不至于在自家儿子生日这天专门休假在家擦玻璃吧。我正这么想着,玻璃上的映像又好像没有什么变化了,许久后就连映像也没了。 我活动活动脖子摸出手机,正想再给木梓打个电话就跟红着眼的辛阿姨打上了照面。 * 手里的咖啡虽然氤氲着美好的香气,但深秋天气已经很凉,窗只开了一条小缝就足够让凌晨的寒湿空气灌进我的肺,顺着我的血液循环一圈带走我浑身的温度。 空中一闪一闪地划过飞机信号灯,我就那样看着,直到看不见。大概就是因为这个,所以即便满肚子疑惑憋得我太阳穴青筋暴起,我仍算是安定的,好像有谁教过我这方法似的。 他的生日,就这样过去了。 电话终于还是没打通,我没见到他本人,只安慰了他的母亲。 她见到我的时候和我一样一脸错愕,连眼里噙着的泪都顾不上滴下来。我先一步回过神来跟她打招呼,她才堪堪摆出个笑,假得没眼看。 我犹豫片刻还是问了问她为什么哭,她说也没什么,只是跟木叔叔吵了吵架。 夫妻俩的事儿,又是长辈,我身份尴尬……大概也就是不要脸这一点支撑着我接下了辛阿姨的话。我把我爸搬出来,现场给他立了个又懒又没眼色嘴巴笨总是把我妈气够呛还特别不会找台阶下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设。我跟辛阿姨说,就跟我爸似的,木叔叔肯定现在已经后悔了。 话毕我心虚地抬眼看辛阿姨的反应,她的眼泪已经止了,但眼睛还是有点儿红,上下齿交替咬着上下唇,见我的目光才又堪堪摆出个笑,假得没眼看。 也是,症都不对,药哪能对。 木叔叔本就面善嘴甜脾气好,对辛阿姨更是宠得几十年如一日,木梓以前老说在家伙食不好,饭桌上他爸不是给他妈剥虾就是给他妈剔鱼,倒是把他妈给养得岁月无痕,就是他一天到晚被狗粮噎得嗓子疼。 这么个人能在儿子生日当天把老婆气得哭着跑出家门……这……这岂是我能安慰得了的。 哗……哗…… 不知不觉天边已经有些露白,早班的环卫工人已经开始工作了,大长扫把扫地的节奏舒缓有有力,就像山里的钟声一样,把这夜的尾巴衬得更静。 小时候我爸带着我们几个小孩儿去爬山,听了山上寺庙里的大钟,洪亮肃穆,就连我也听出了几分宿命的庄重。我拉过爸爸的胳膊问他小和尚们是不是听着这钟声就好修行了,爸爸捋捋我的小辫,说不当小和尚不听钟也是要修行的。达结在一旁啃着卤蛋首先说反正她可不当小和尚,木梓笑说你想当小和尚也当不了。 付之严肃地问修行是什么,达结听了也停嘴跟着问,朱西睁着大眼睛盯着我爸,意思是一样的。 我爸摸着下巴仔细想,好久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还是木梓先开的口,他问我爸,“叔叔,修行是不是过好每一天的意思呀?我妈说人要活在当下,老空想以后不好。我爷爷也总说修行,但他还念经,还老念叨什么忘呀舍呀的,我觉得他不对。” 我爸露出笑脸赞同到,“你妈妈说的对,你爷爷说的也对,不过现在还是你妈妈更对。” 朱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达结又开始啃卤蛋,付之若有所思,我乐呵呵地想我们大伙儿一块打闹一块学习一块偷吃一块挨打很热闹很有意思,肯定能一块儿修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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