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对不起我。可能是因为他濡湿睫毛下的眼睛太深情,所以分手时我的心情居然像相爱时那么义无反顾。 他说这些年是我在为他的贪心埋单,我是在替他接受惩罚。他可能是真得很自责,说话的声音像海浪似的。其实是他想太多,又没谁强迫谁,自己道德沦丧了不能怪人家人性扭曲。 他说我现在怪想频频是因为我的大脑在保护自己,因为它觉得就算夜夜难眠不辨真假也比爱他更容易。我仔细想了想,觉得我的大脑真得跟它的主人一样不要脸,典型的又当又立,爱人家的时候那些欢愉呢?那时候怎么不叫嚣自己不容易? 他说付之什么都明白,就是心疼我。他问我,“你忍心当着她的面问一句’你怎么不一刀捅死我’吗?”我哑然失笑,我连说最真诚的实话的资格都没有。 …… 他说那些话时的语速非常慢,断断续续,不知是不会组织语言,还是怕我听不懂。我看着他认真的样子觉得自己还真是什么都不懂,这样什么都不懂的我需要他在身边保护我,我必须跟紧他,哪怕和他一起被风吹散,被水浸碎,被土掩埋。 * “等毕业了我就先回去把我乡下祖宅翻修一遍,弄成个三层玻璃洋房,大家都过来住,就算每天都宅在家我也能给你们都晒成小麦色。” 我躺在木梓腿上听他吹牛皮,这样刁钻的角度看他的脸也看不出什么毛病,还是刚柔并济挺俊如山。 “祖宅那儿风景好着呢,我太爷特会挑地方,依山傍水的。那个山不高不陡,不过还挺大的,你常去遛一遛不容易发胖……我家的坟地也在那儿,风水可好了,我跟你讲我绝对没夸张,你站在那儿能看见的只有蓝和绿两种颜色,能闻见的只有青草味,能听见的只有那些鸟叽叽喳喳,还有流水……哦不是,流水的声音是山上的溪水,流得特欢快,不是宅子前面的大河,那条大河可能是水流慢,特安静……” 嘴里那句“我能嫁给你吗?”差点儿就突破门牙的防守跑出去了,跟当年对付之的那个问题似的。大活人能不能被尿憋死我不知道,但我真觉得大活人能被话憋死。 我是真得被他家的祖坟吸引了。 遥想每年清明都要在公墓里被堵好几个小时,花两块钱去上生化危机一样的公厕,花十五块钱啃一根发酸的老玉米,花五十块钱被塞一把不知道薅下来几天了的野菊花,抱着一把鸡零狗碎怎么也找不到垃圾桶只能挑个稍微离墓碑远一点的地方扔下,估计大家也都是这么找到那个地方的,于是那就成了垃圾场…… 我一年造访一两次尚且忧愁至此,更何况死了经年累月地住在那个地方。脏乱差不说,节奏也很令人不快:一年总有那么一两天会被吵得死去了还想活来,其他的三百六十几天,大概就什么也没有了。说寂寞吧,公墓里人均占有面积就那么一点儿,腿都蹬不开。说热闹吧,满山的人一个也不认识,大家都是孤魂野鬼。 我两厢一对比,差点成为一个为了坟地求婚的奇女子。 好在他没在意,兴致勃勃地接着就吹开了:“那河水特好,夏天我们可以去游泳,河边上有花呢,风一吹能给你泡一个鲜花浴……哎你这种不会游泳的人就是小脑没发育好你知道么……你小脑长不好怪我?什么?老弹你脑门儿?弹脑门儿跟小脑有什么关系,还能弹出个对冲伤啊!得得得,算是我给弹的吧,负责就负责呗,多大事儿,你抓着我的脚趾头我带你游……当然要戴浮板啊,要不然我脚趾头会骨折。啊?达结也不会游?她的脑门儿又是谁给弹的?嗨管她呢,朱西的脚趾头给她用呗,多戴两块浮板就行……” 言语间我仿佛已经见到达结圆圆的小脑袋在河里半沉半浮,两手死命拽着朱西的大脚趾,险些要给他拽长了。她一边往外吐水一边还不忘朝我和木梓翻白眼:“谁说我要多戴浮板的?我们家朱西身体结实着呢,有力气,不像你!” “达结那个吃货,普通人家真发愁,还好老宅的厨房是个大独栋,回头我把设施升级一下,餐桌就摆里边,当食堂用都妥妥的,以后就算人员扩张都装得下……这样饭从锅里出来就能进嘴里,达结再也不用火急火燎地路上偷吃了,肯定特有安全感……别的地方还不会弄脏,付之肯定不会抓狂了。” “院子里那几颗老果树我就不动了,外公种得挺好的,夏天上屋顶伸手就能摘杏,而且老树隔音……对啊,我每次回老宅在没树的那边屋子就老能听见鸡鸣狗吠的,有树的那边儿就什么也听不见……他俩到时候可以住有树的那边儿,清静死了,估计能满意得延年益寿哈哈哈…… “鸡和狗还是得养,狗就训得它不乱叫,平时看门儿啊,冬天可以弄个小冰车让它拉着跑……怎么不行啊,我小时候就玩儿,就可惜当时老宅只有一条狗,得等朱西过来跟它一起拉才行哈哈哈……鸡就更得锁得僻静点儿了,打鸣倒是次要,关键得防着达结这个黄鼠狼!” “哦对对对家里还有几亩地,离宅子不远,就交给你种吧,瞬间成了地主婆是不是幸福来得太突然!还别说,也就你适合种地,付之那剥削别人的天赋我们不能给她埋没了吧,达结肯定上工途中顺走咱的小母鸡去地里烤你信不信……你就不一样了,特有潜力,腿壮底盘稳挥锄头都有劲儿,干活干累了还能吟个田园诗……嘿嘿嘿你手老实点儿别锤我……你不垂涎我家坟地呢么,我考虑考虑给你划一块儿怎么样……呦呦呦别装了,就你那点儿小心思谁看不出来啊,你看你活着住我家房死了睡我家坟,给我种种地不委屈吧……哎呦行行行,让朱西帮你种行了吧,也合适,他那脑子里装的不知道是哪个仙境的浆糊,指望他出去挣钱可别把他自己挣丢了,还是身体靠谱,有两把力气……” 我忿忿不平地啐他,一把懒骨头,净给人家安排活儿,有何脸面说付之剥削别人。而他面不红心不跳,振振有词: “我是房东呀!我还能提供车呢,听说路已经规划起来了,过两年修好了开车进城就四十分钟,比城里拥堵的时间都能短点儿,住大别墅都不要房租还不满意?哎呀你们这么多人养我一个不费劲的,我又没达结那么能吃,再说付之那么爱赚钱,你担心啥,大不了以后凑麻将我们将就你的收成,打小点儿就是了……” * 梦醒了。 睁眼时天色很亮,我坐起来,发现窗外的树叶子在一夜间落了个干干净净,阳光能照耀到的地方都化了雪,只有彻底被光明和温暖遗忘的角落还是一片洁白。 梦境太美,现实萧索。我靠在床头,久久不知该怎样面对一地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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