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到付之身边吊儿郎当的木梓时我就觉得我大约是见过这个人的。 他总是歪歪斜斜地站着，不是插兜就是抱臂，脸上没什么像样的神色，小小年纪就是一脸凉薄，本来该氤氲朦胧的招魂眼简直白长了，黑白分明得吓人不说，又时常把半拉瞳子藏在眼皮里，一点和煦都剩不下。 起先我有些怕他还有些厌恶他，毕竟付之从来没对除了我以外的其他人有过好颜色，我用我所有幼稚的逻辑试图判断付之的好颜色是不是只有一人份，分了一点出去给他就仿佛开了个口子，那口子会被越冲越大，最终就把所有好颜色都给他了。 不过没多久我就发现自己的担心十分多余，虽然他面相看起来比付之还要冷艳三分，但其实是个经典百搭款。除了经常抽些莫名其妙的风以外，简直对我们这些身边人温柔得滴水不漏，我在我的词库里翻翻找找，总觉得只有“母性”这词才能贴近如此照拂。 于是我不怕他也不讨厌他了，我开始习惯有他的生活。 我生病而付之在忙着补功课的时候，他来监视我好好吃药再顺手给我把作业辅导了。我无聊而付之在打工挣钱的时候，他跟着我去逛韩国城格子铺挑挑拣拣。我被欺负了而付之在忙着打架斗殴的时候，他……这种时候倒用不着他，我被欺负的时候，付之哪怕跟天王老子打架快打赢了也会先中场休息过来给不开眼的崽子松皮。这种时候他就在一旁弹我脑门儿，“你就是软了巴兮老被人捏，要是没有付之你不早成小白菜了。” 没有付之的我肯定不是我，所以我对她的依赖越来越过分，一天见不到她就会抓心挠肺，干什么都不踏实。直到付之越来越忙碌而木梓越来越多地替她出现在我身边我才惊觉，我这块儿牛皮糖想粘的可能不是付之而是她身边的那个人。 我像任何一个情窦初开的女生一样，一想到他心底就泛出一阵甜蜜，嘴角绷都绷不住，有时大半夜睡不着第二天早上脸都僵得厉害。 再后来我无故旷工许久的良心终于归了位，辗转反侧的夜里一会儿笑一会儿叹，耗费了很多心血终于能够明白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这是道德有失品行不端。 于是我开始了漫长的天人交战。 三年里我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我粘着付之害怕她看破我的肮脏肚肠会不要我，我在他面前装模作样怕他看破我对他的痴心骂我妄想，我仍会独自反复咀嚼他的每个神情每句话，但我每咀嚼一次就给自己塞一嘴玻璃碴子——那是付之的。 而我这三年里不眠不休的苦修，就在他握住我的手的一刹那破功了。 “你这几年可够辛苦的啊！”他小时候那张没良心的脸长开后越发少了烟火气，却又总挂着分欲说还休的戏谑，让人辨不出他到底是认真还是打趣。“难为你这颗小脑袋瓜了。”他拍拍我的头，“这种艰深莫测的问题以后我陪你一块儿想吧。” 怪我当年太天真，一句话就被忽悠了，真觉得所有问题都是多一个脑袋瓜就多一份解决的希望，没想到一个人是水一个人是米，两个人就成了一锅稀粥。 之后他和付之来了平城，于是我也来了平城，我们在一个新的城市开始了一种新的，卑劣的，难以启齿却莫名平衡的关系。 再接下来我就陷进了那个不知所云的梦境里。照他的说法，恐怕我是倦了。 爱了这么多年，就算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也终究是见不得光。如此消磨，哪怕是刻在石头上的感情也给磨没了。 所以，分手了。 合情合理，丝丝入扣。 连这最后的一吻，他都以像是要把自己憋死一样的方式来完成，没有游刃有余也没有配合默契，如果不是太了解他，简直会以为那是生涩。 他无言地告诉我，这些年他也真得是太累了。 * 我一回屋就被桌上的一个巨大的购物袋吸引了目光，巧在这时杨易进屋，一边擦净手上的水一边说：“你朋友带给你的。” 我走近一看是堆吃的。热爱送食物的也就那么两个人，而这一包里既没有饼干也没有薯片，明显不是达结的风格。 摸出手机看，并没有未读消息。 “谁送过来的？”我问，一抬眼又瞥到杨易手指新添的伤。 “高高的男生，叫……朱西？”杨易漫不经心地应一声就背起包走了。 我点开达结的头像：请你去吃意大利餐厅？ 达结秒回：我擦嘞你有啥喜事儿吗？ 我：就说去不去。 达结：【悲伤逆流成河.gif】 达结：明天你还请吗QAQ？ 达结：感觉我今天都回不去！ 达结：出来拍个作业，远到太空了，我们组组长非特么说是在平城，平个鬼啊啊啊。 …… 巨大的塑料袋被我扔进柜子，和里面的其他两个同伴相逢，袋子响动的声音其实和粗糙的大扫帚扫过清晨马路的声音很像。世事总是这样吧，明明很像却千差万别，塑料袋的相遇让人烦乱得立刻摔上柜门，晨扫却使我一次次回归山寺钟声的安宁。 回望过去，惊觉那时懵懵懂懂的孩子都有意无意地守好了自己立下的flag，大家全都脚踏实地地活在当下，其中数我的“当下”最是完美，却也数我最不知满足。我的慈父严母不厌其烦地教我劝我别想太多，可我就是不听。不止是他们，就连讲台上酷爱东拉西扯的老教授也不知把课讲跑了几百里地，咳咳两下给四仰八叉的大半个班回神，声情并茂地吟诵开：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歌席莫辞频。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注） 所以，再怎么移花接木的完美当下都应该要珍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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