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爱情就像阑尾，长在身上会发炎，疼得死去活来，终于把它割下来扔掉时身体一时会受到冲击，生理连同心理，紊乱又空虚。 不过事情都是这样，习惯就好了， 恢复期的感觉，怎么说呢，就像人鱼刚长出腿来踩到了地，陌生，痛，却又踏实。 心中长年累月压着的大石头松动了些许，我第一次在举起鞭子来抽打自己时停住手——现在我不算十恶不赦了吧，为害多年肮脏发臭的婊放下屠刀洗手从良后是不是也可以大胆憧憬一下重新做人的美好。 * 平城的雪是真漂亮，她自己知道，于是毫不扭捏，入冬没多久，大大小小已经下了五六场。圣诞节赶上周末，学校里空空荡荡，地上干净了许久，浪漫得与我记忆里木梓狗拉冰车的设想不谋而合。 我站在图书馆门口，腕上挂着的布袋里有好多人的一辈子，略沉，可我有空前的安全感。冬天每年都有，冰车和狗我想有就有，美好齐了十之八九，就差他一个，跟维纳斯一样，很好。 紧一紧衣领，我开始考虑自己究竟是该自己去喝碗热乎乎的大骨粉丝汤还是该拉上达结去吃顿小火锅，但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看见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略一愣神旋即摸出手机来看，锁屏界面空空如也。可朱西总不可能是来找付之的，尤其是……拿着礼物。我福至心灵，刚锁了屏的手机又赶紧再摸出来。 我：看来冰天雪地里开出了一树桃花【坏笑】。 达结：说人话【抠鼻】。 咔，一张照片发过去，白茫茫的天地间，朱西在一棵光秃秃的树边上，站得比树要用心些。 手机像素没经受住拉到尽头的焦距考验，我看不清他手里拿了个什么东西，但他的动作郑重其事，实在不像是对待喝了半瓶的可乐。也不知道是不是对焦的关系，他那双瞳色浅透的大圆眼睛有一圈柔和的光晕，看上去像一汪金色的湖。 达结没回消息，也不知道是不好意思故作矜持，还是已经心梗了正把速效救心丸当糖豆咽。 我想象那小妮子把小鼻子圆眼挤成一团挥舞小拳拳的样子就忍不住笑，憋着坏要攒出句不是人话的揶揄过去逗她一番，正构思着肩头就被人轻轻拍了拍。 “嗯？杨易……你今天怎么有空在学校啊？” 圣诞节这种随便上街干点儿什么都挣钱的日子，杨易应该忙得脚打后脑勺才对，怎么会轻飘飘地抱着几本书淡雅娴静地跟我并肩：“你没……” 杨易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打断我的好奇：“你是快乐的……”句尾接的是问号还是句号还是感叹号我着实没能听出来。她的神色像一个业务不大熟练的AI根据蛛丝马迹经过了极其复杂的运算揣摩出了主人的心思，却不知碍于黑历史太多还是主人太善变，明明对自己的算法胸有成竹，说出口又显得信心不足。 …… 我小心试探：“……你就是……幸福的？” …… 空中盘旋的乌鸦冷得叫不出来，我面部神经都被冻抽筋了，连个合适的表情都摆不出来。好在杨易接着又解释了原委，“你今年一直都怪怪的，感觉情绪很糟糕，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才好……这一阵子看你轻松了不少，心情倒像比我认识你以来都好……挺奇怪的……我还有点不适应了。”她一边说一边把本来抱在怀里的书夹在胳膊下面，腾出一只手来挽住了我的臂。 我闻言瞬间心头一暖，杨易很少跟人这样亲密，更是鲜少说出自己的想法，却没想到她其实一直在默默地关心着我，如此一想就更通体舒畅起来：“杨易，我……” “杨易，你……” 闻声抬头所见的是朱西有些尴尬的表情。杨易难得表现出的温情使我出神的那一会儿已足够她带我走完了与朱西间相隔的大半个草坪。 “斐然……”朱西冲我挥挥手，又抓抓自己的头。 倒不怪我手机像素低，他的眼睛虽然眯起了些许却真是如一汪金色的湖，粼粼波光使我脑子里好不容易接得齐齐整整的弦，啪，又断了一根。 这种眼神哪是敢轻易消受的。 我不大敢抬头看他，目光四下找寻去处，就见他手里那东西的具体样子：一本书的形状，不太厚，烟灰色闪着细腻光泽好像绸缎一样的包装纸上扎了条同色系的浅色缎带。我一见那东西心里就是一咯噔。 朱西不辨美丑，倒也不是真没鉴赏力，就是懒得鉴赏，从小他送人礼物都是装在塑料袋里，东西也都特别实用，也就送木梓的礼物花哨一点儿，但基本上是跟着网上攻略或者我和付之前一年送过的买。眼下这个，且不说到底内里是个什么，光看这个包装我都仿佛又闻到了那股子掏心挖肺的味儿。 这下目光是上不去下不来了，感觉只有闭上才合适。 “斐然……”他叫我的名字总是很轻柔，这次也是一样，但却似一把大锤砸得我一晃，那个礼物俨然一个□□包，我的名字就是引信，嘶嘶叫嚣着越来越短，幸好他的后半句话出口还算及时，我总算没来得及拔腿逃跑，他问，“你……你怎么也在这儿啊？” 怎么？ 也？ 我哆哆嗦嗦接起断了的弦，鼓起勇气抬起头，一块石头落了地——那汪湖里的倒影果然不是我。 “什么事？”杨易问。 “这个……这个是我前些天逛书店看到的……你没事儿……没事儿可以随便翻翻。”朱西把□□包递到杨易面前，深情款款。 汪，我还是得逃。 “本来就跟你说了我下午还有事的，你还一定要过来。”没想到有人跑得比狗还快，跟抢着埋单的大叔大妈一样矫健，我一双狗腿还没发动杨易已经微笑告别转身一气呵成，“我还得赶时间呢，那你们聊聊天你也就回学校去吧。我先走啦，圣诞快乐！” 再见她时已是遥遥背影，没提礼物的事，就像没看见那只伸出了缩不回去的手。 我和朱西被留在原地，之间又换上了种新的尴尬。刚才被朱西的眼神吓出来的热度才从头顶慢慢往下沉，脸正烧得火热，脑子也就一如既往得乱。 这样好像很好，杨易总让人感觉心疼，虽然不至于把她当小白菜似的天天疼，但就是时不时地替她酸那么一下，稍微一忍也能忍住不去抱她起腻，这会儿总算是碰见朱西这么个恒温大浴缸了，她躺进去，估计满身伤疤很快就会软化脱落。 可是我露不出慈祥如老母亲的笑容。 朱西摸摸鼻头，总算是把拿着礼物的手收了回来。有风，浅灰色的缎带被吹得飘飘散散。我犹豫片刻还是伸了手过去，他的目光在我的脸和我的手之间交替了几个来回，丝丝笑意逐渐浮在脸上。 “认真的啊……”我喃喃，也不知道这算陈述事实还是感叹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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