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认真的。”朱西说。 其实我没想着听他的回答,我只是兀自乱想着罢了,只是他实诚惯了,沉默的那一会儿怕是把自己所有的心路历程都盘点遍了又确认了答案才开了口。 我咬着唇,实在接不住这话,所幸他也没指望我接,问了个好回答的问题:“你们真得……分手了?” “……嗯。” 我们这些烂事儿,果然是谁也瞒不过,也真是难为他们辣了这么多年眼睛也没找我讨要洗眼费,这感情绝对不是塑料的。 “你好就好,”朱西丝毫没流露出不满,满脸还没散尽的爱意,若是五分钟前我见到可能会吓得如同见了鬼,他望着我的眼里仿佛伸出一双手来轻轻抚摸我的发,他说,“总算能有新开始了。” “……嗯……嗯?!” “你要好好的啊。”朱西边跟我挥手边走,笑得灿烂,就好像刚才那个突然的,一触即放而热烈异常的拥抱又是我假想出来的。 风还在吹,我整个头又冷又烫。茫然抬手,我当然不甘心把这东西拿回寝室放在杨易桌上,我多想拿着它多上几层楼。朱西怎么能如此不声不响地为别人动心?我居然都不知道他和杨易何时相识。难道十几年最好的时光不值一提? 最初我发现达结患上朱西过敏症的时候就死命撺掇她有花堪折直须折,毕竟他那种个子高面相干净有礼篮球又打得漂亮的男孩儿在学校简直如同耗子洞里掉进的一块儿大肥肉,身负承载所有长篇累牍的少女日记的重任。 可达结偏不动手,她说她舍不得“碰”他。我笑,“呦小结子想得长久,都惦记上人家的肉/体了。” 达结捶着我啐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结果话音未落就又红了脸笑成个傻子,嘤嘤嘤得把两只小粗臂缩在胸前整个人扭来扭去。我也问过她这种吓死人的笑法是个什么来头,她粉嫩的小舌尖儿在粉嫩的小嘴唇儿上舔一舔,“就……他就很甜啊……嘤嘤嘤……” 从此朱西在我眼里就成了个移动的奶油巧克力城堡,我想着达结总有一天能住进去,随时都能舔一口,却没想这城堡关上了门。 被关在门外的达结冷眼望我,枯树遮了她半个身影,她的声音被风吹来,混着雪花,“新的开始哈?”她朝我走近,趁我手还僵硬着便拿走了朱西的礼物,抽掉缎带打开包装,“嚯,枕边书。” 达结手中薄薄的精装小书封皮上几个烫金字,的确是朱西的枕边书。 那是纪伯伦的两册散文诗汇编成的一本,朱西父母买给他自小当童话读,这么多年已成他的习惯,无聊或者烦躁都会随手翻两页,去年我们一起坐火车没事干的时候都见他顺手从包里掏出翻到卷边发黄的小册子。 最开始知道这本书还是在小学,就是在木梓刚收到高级笔墨的那个生日,我们都被木梓请去他家给他的嘚瑟捧场。 大理石纹的玻璃蘸水笔在阳光下闪出了一墙彩虹,我和付之这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以及朱西和达结这两个见过些世面的孩子都没控制住自己的下巴。木梓明明得意得快开屏了还极力克制着想装成云淡风轻的样子,最后抬着一个非常别扭的表情打开了带着火漆印的玻璃瓶,巧克力一样柔滑温暖的颜色混着细腻的金色闪粉在纸上的滑行让我们这些孩子不由自主地惊叹出了声,木梓终于还是没控制住,屁股后面比墙上的光还要五颜六色。 那天我们都试了笔墨,我画了个大眼妹,付之签了自己的名字,达结画了蛋糕,唯独朱西流畅地写下了这样一句话:“人性是一条光河,从永久以前流向永久。” 我们这些文盲将将能把这句话里的字认全,连起来就成了外语,再配上这笔墨要怎么高大上就怎么高大上,那时候不知有逼格一词,所以只能齐齐目瞪口呆无法发表评论,只木梓挑起眉让朱老师教大家学文化。 朱西被逗红了脸,嗫嚅着解释也不知道怎么就写出来了,大概是因为早上刚看过。 我见达结憋得难受替她问了句这是什么,木梓赶紧插嘴,“你们朱老师特别有文化,从认字开始就早晚读这么深奥的东西了!《先知》知道么?《沙与沫》知道吗?嗨你们这些小孩儿知道啥……” 我之所以还记得朱西当年写了什么,并不是我有能记十几年的好脑子,而是那张纸被达结以顺手捎垃圾为名顺走了,那一纸闪着金箔光泽的墨迹被她收藏了很多年。 达结把那本她能倒背如流的书连同扯下来的彩纸缎带塞回我手里,走前捏了捏我的脸,不轻不重。 我在树下,风继续吹,周围依旧安静。时间没走过去多少,但我知道,在我和树旁几经的人来人往已经变换了季节。 我独自回寝室把书摆在了杨易桌上。她很晚才回来,第二天我起床时那本书已不知去向。 * 圣诞过去就是元旦,往年的最后一天我们这些人毫无疑问是凑在一起过的。大家从小在一起,我跟你有这样的往来,你跟他有那样的牵绊,时间长了枝枝杈杈就穿在了一块儿,就像我跟朱西,原本往来也不甚紧密的两个人居然也有个共同的归属。磕绊着长大,先后考了大学,一个人选了平城,大家就都来了平城,一年年过去,简直混出了些相依为命的意味。 可今年该怎么凑呢。 …… 相依为命其实挺难的,磕绊两下就会散了,最终我真正能够相依为命的就只有付之,无论是今晚还是其他任何时刻。 我给付之发消息,然后等她的回应。寝室只有我一个人,没开灯,手机屏的亮度哪怕调到最低也刺得眼睛疼,会话界面一直没有出现“对方正在输入……”。 窗外跨年活动很是热闹,大家在草坪上唱唱跳跳,欢声笑语飘再远也能听出快乐,听闻十二点时还会倒数。天和人,都是这样满怀希望,一年一年得轮回,无论旧的再怎么难过,只要想到新的要来了也会期盼。 我披上大衣往老地方走,我想在那里等付之,等她忙完回来和我一起辞旧迎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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