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个店员姐姐格外亲切?还是这个品牌要求不把对穷酸客人的鄙夷表现出来? 我正这么想着,店员姐姐已经把我领进了店门,笑吟吟地对我说,“小姐您来得真巧,您身上这条裙子我们这季又出了新色。” “我身上……” 我身上是件宽大风衣,还是高中时候在繁山买的,今天更是连褶皱都没打理。但小姐姐目光诚恳,一点儿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于是我又低头看,总算是想起风衣下穿的是一条蓝绿色的裙子,那条掉出了钥匙的裙子。 我的思绪飘飘荡荡,由着小姐姐带我到了挂裙子的位置,果真是我身上这条,只是金灿灿的,在灯光下偏出几丝细腻的粉橘色。 小姐姐介绍到,“金色是今年的流行色,我们家这款裙子的面料都是有专利工艺的,每一种颜色的偏光都很独特,质感非常高级。” “这个款式……” 我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小姐姐已经竹筒倒豆子一样回答了我所有想问的问题,“嗯,这个裙子是我们家的原创设计,在国际上都是拿了奖的,挂着不一定能看出来但您穿过肯定感受得到,很显身材,被很多牌子模仿过的,不过剪裁不到位肯定穿不出这种效果。而且呢,这种款式非常经典,您穿不会显老气,稍稍上点年纪的客人穿也不会不端庄,算是我们家客人的必买单品了,所以每年都有推出新色哦。您身上这个湖绿色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前年的,这条当时卖得特别好……” 等她介绍完了,停下来问我要不要试一试这条新色的,我才问她,“你们老板,或者设计师,是姓庞吗?” “是啊!”本来见我冷淡兴致也低落下来的小姐姐听我此言双眼又亮了亮,“看来您很了解我们家。”她边说边微笑着从旁边拿来一本杂志,翻到一页采访,“我们主设计师和老板都姓庞,是姐弟,都非常有想法……” 小姐姐的品牌理念输出一触即发,我无心聆听,接过杂志认真看起来。 杂志内页有姐弟俩的照片,庞英飞是……姐姐,她与她身边的男人,打扮不同风格不同气质不同,却长了一张脸,而这张脸对我而言,全然陌生。 庞英飞三十岁左右的样子,嘴角噙笑,眼神却很凌厉,想来不凌厉也无法创立如此格调的品牌。我怎么也猜不出我为什么会住进她的房产里。 这很荒诞吧? 是很荒诞。 我自己知道,可是我居然已经不会被吓到了,甚至有了一种旁观者的感觉,有些……好笑。 我忽然想,这有什么关系呢,她有什么关系呢,什么“不是谁”(*注)有什么关系呢。我只要等着,看着,只要搞清楚付之在做什么就行了,其他的,有什么关系呢。 我合上杂志还给小姐姐,想走了。 她有些出乎意料似的,但一瞬过后还是挂上了微笑。眉眼弯弯,她很漂亮。我跟她点了点头,一转身却迎上了一个突然而且比庞老板的眼神还凌厉的大耳光—— “这……这一条……” 面前这个模特身上穿的是……付之的裙子……像付之的那个美丽女人的裙子。 “嗯?哦这一条也是我们家的经典款,今年也新出了金属色。您喜欢的话上身试试。” “我……我有的……红……大红色的。” “正红的吗?啊那条限量的啊!小姐您运气有点好呢,那一条有很多客人都没有买到。”小姐姐凑近一些小声跟我说,“我朋友都没买到,因为我们员工最多也只能拿两件。我也有,订婚的时候穿,大家都说那件好看。” “穿这件订婚?” “对,这件虽然不是礼服啊,但宴会场合其实也不会显得太随便,这是我们设计师给姐姐设计的,其实不同的颜色给人的感觉也很不一样,像这一季这个颜色就会更时尚……” 我无意再听她介绍品牌理念和当季特色,急迫地问她忽然充斥了我脑海的问题,我竭力描述,我几乎是逼她翻出了这几年来的产品名录,终于在那上面找到了象牙白缎面手包、同色的缎面浅口鞋、小指头大小的均匀珍珠串成的短项链,还有被我亲手戴在付之手上的珍珠指环。 * 假期的最后一天我请了朱西来帮我搬家。 知道了庞英飞大概是个什么样的角色也并未给我带来更多面对她本人的勇气,毕竟我什么都不知道。她知道吗?我不知道,也不是很想知道了。 突然觉得很累。 也许并没那么突然。 这一年里,一桩桩一件件,一点点耗着我磨着我。我很多次觉得累,很多次休整过来,但我觉得,这样耗,总会把力气耗干净。 不远了。 我借杨易的手机联系朱西,只告诉他了个时间地点就不再交代什么,反正他一定会准时到那里。就算他对杨易简直如忠犬一般全心全意这一点我们全楼的人都已达成共识,但我知道,他对我一定是随传随到有求必应的。 果然,我按时到了桐林大道公交站就见他站在那里,手里拎着早餐。 我跟他打招呼,问,“这地方你熟吗?” “嗯?”他一脸茫然,“很少来这边。怎么了?今天过来有什么事儿啊?” “搬家。”我说。 “嗯?”他皱眉,好像没听懂,“谁搬家?” “我。” 他越发不解,那神情如果不是真的,他绝对是影视界的沧海遗珠。 “我也不知道,”我看他一脸凝重的样子,忽然很恶趣味地忍不住笑,“我以为是我和木梓住的,不过他不知道。我以为是我和你住的,你也不知道。要不然你跟你哥打个电话问问?” “我哥?” “嗯,康周是吗?”我咬着他给我的面包,“要不是杨易说我都不知道你有哥哥,是表哥吗?” “不是。”他停了一会儿,“只是从小在一起玩儿而已。你和他……” “我不知道啊,我都不认识他。”我笑着指向太阳穴,“你知道的,我这儿不好。不过你和他长得还挺像的,个子都高。” “其实不像,只是都高。” 朱西仍是这样,在这样奇奇怪怪的关注点上认真得好笑,感觉他接下来就要跟我科普繁山的男性平均身高为什么会超过全国水平了。 但意外又不意外地,他没再问我家是谁的家,我也没再问他哥哥是谁的哥哥。我们如此沉默地到了地方。 我又一次打开这扇门,隔了几天,空气就又变得陈旧。 而这陈旧的空气不同于几十天前那令人沉迷的宝藏,它只是陈旧,灰尘、皮屑、发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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