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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西的眼睛生得多情,明明大大圆圆的,按理说应该显小,但波光潋滟,总让人不禁想那汪湖水究竟有多深。  不知哪里来的风,吹皱了水面。不知哪里来的雨,洇湿了浅滩。    我对朱西说,“我舍不得,你呢?”  一定不需要我再费心解释这里是哪里,正对着我的他的喉结不断上下,好像西西弗斯的巨石,他没出声,但巨石滚落的每一次都砸出巨响。  “我不会再为难你了,”我说,“你放心,发生过什么我不会再问你们。”  话音刚落,泪水落地,劈啪作响。    这几天这屋中应该是没人来过,我的手机还扔在沙发上,敞着盖的杯中,灰尘已经让水看上去不那么清亮。  我把我的东西装进纸箱。  其实我不确定哪些东西是我的,哪些不是,但装着装着就发现我早在遵循自私的规则,把我最想要的都装了进去。  菜谱,CD,皮衣,紫灰色T恤和床品,木梓和朱西的那张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的合影……还有一本从他床底与墙的夹缝间发现的书,毫无意外是法文的。  床底的灰尘积了很厚,书也显得格外破旧,书页都发了黄。我看不懂,也不想问朱西,只坐在地上信手翻动,但除了陌生的文字以外我什么也翻不出来,甚至连一粒灰尘都没落下。  将它也扔进了纸箱后我对朱西说,“走吧。”  “嗯。”他合上眼,才从门口的小黑板前转过身来,点着头应我。像木梓和我分手时的样子。    他抱着纸箱走在我前面几步,体育生一样的身材投下一片端正平和的阴影,我走在他的背影里,两边阳光分明。  曾经我好像也走在这样的背影里,前面的人拉着行李箱,箱子好像很大,大概是拿了很多很多东西,也不知是出远门还是要搬家,万向轮和水泥地摩擦的声音和清晨用大扫帚扫过街面的声音很像。  路过垃圾桶的时候,我把我知道属于我的却不重要的东西扔进去,一起被我扔掉的,还有那把从天而降的钥匙。    朱西在小区门口打好了车等我,阳光给他整个人都渡上了美好的微光,可我觉得他太冷了,我情不自禁握住他的手。他问我去哪,我说回学校。路上有点堵,天气好的假期连堵车都带着快乐的情绪,他一直看窗外,像当日在飞机上那样。行至半路,我说,“你把那些拿给付之吧。”  朱西垂眸,片刻后才应到,“嗯。”又隔一会儿,他看我,“你别怪付之。”  我笑,“这么荒唐的话我居然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听到。”  他不理会我的戏谑也没从我脸上移开目光,而是认真到,“你比我了解付之,她不是从不犯错的,只是她从来不承认自己会犯错。”  “她也会承认的。”朱西并不知道付之早跟我说过了“对不起”,即便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她会承认,但她不会后悔。”我说,“孤注一掷,永不言悔。”  “嗯。”朱西扬扬唇角,大概是觉得这个总结十分到位。  想来付之和庞英飞是十分相似的,专业、干练、执着、几近偏执地信自己……就算我照搬NEMO店里的杂志上形容庞英飞的原话来说付之也没有丝毫不妥。  车行到熟悉的街区,朱西抱着纸箱先下,关车门前,他说,“你知道她最希望你好,我们都希望你好。”    *  “你知道路吗?”  “你跟紧我。”  ……    视野里没有他。  我心慌极了。  哪怕知道这是在梦里,即便看到了他他也会很快消失。  但我还是心慌。    好像没有路,也好像有路,但路是软的是飘的,我用不了劲。  走了许久,我快累死了,总算是意识到我在爬山,不,是在下山。窄路顺着山蜿蜒,看不清前方。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不远处。  我忍着疲惫,坚持走过去。  却是一块石碑。  “呀!”我被惊了一惊。  见到碑上只有木辛二字,我又稍微平复了些许。我的爱人今天不露面却要跟我躲猫猫。    可我正在碑前停着,便闻身后传来一句诘问。  “你为什么不跟紧我!”  我转头,只见付之铁青着一张脸,像是冻的,像是死了。  “我……我……”    “啊!!!”  我已睁开了眼,可还是像没睁开那样,眼前的黑暗里全是墓碑,密密麻麻鳞次栉比,旋转、飞舞、包围我。    我想起来了!  认路的,要我跟紧的人是付之啊。    是我们去山上玩那次,我走迷了方向,连累找我的付之也跟大家走散了,夕阳掉得很快,天快黑了,我怕极了,是付之走在我前面。  我好多次问她,“姐姐,你知道路吗?”  她每次都回答我,“你跟紧我。”  那山有一片人迹罕至的区域是墓地,我见到许多墓碑,我腿软得厉害。我不记得是怎么从那块区域走出来的,再有印象的时候就已经伏在了爸爸的背上。    爸爸气得不行,把我放下来撸起袖子就想揍我,朱西在一边儿拦,达结也赶紧揪住另一边儿的袖口,付之站在我身边,不知何时又握住了我的手,木梓站在旁边翻白眼。  回去的车上大家轮番教育我,“不能乱跑”的中心思想被扩展成无数句式,穿插各种生动案例,掰开了揉碎了,一遍又一遍。就木梓在大家偃旗息鼓以后才开了口,“不就几块石头有什么好怕的。”  我委屈极了,“那些人都死了!”  “死了有什么好怕的,活的坏人才可怕啊。”  我才不懂他满口乱弹,“死了会成鬼。”  “嗤!”他笑,有点儿不屑但又神叨叨地,“死了能成鬼就好了,你知道有多少人这么盼着呢。再说了,活着的时候是好人,死了肯定也是好鬼,坏人才变坏鬼,所以还是坏人可怕。”  “干嘛盼着有鬼?”  “舍不得呗,人也舍不得,鬼也舍不得。”  “鬼舍不得什么?”  “鬼舍不得的多了。”他这么说着,一脸什么都知道的洋洋得意,却也不再往深了解释,隔了一会儿又想起来什么了似地问我,“‘魂归故里’知道吗?”  “啊?”  “成语啊成语,啧不好好学习。”  “呸!我知道。”我怒,“有什么关系?”  “梓是故里的意思啊。”他脸太小,那些得意感觉都快溢出来了,“我以后死了也要变鬼回家。”  “别乱说死啊活的。”我还没来得及再啐他,爸爸先开了口,“你的名字不是你爸爸妈妈的姓合写的吗?”  “是我爸爸妈妈的姓,但我翻字典了,有故里的意思,我爸妈起名字的时候肯定想了的。”  ……    这些记忆太老旧,老旧得虚幻,我甚至情不自禁地想把梦和回忆编在一起,使它更坚实。  我有种感觉,付之是真得在问,“你为什么不跟紧我?!”  可她问的是不是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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