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恒离开时行色匆匆,甚至有些慌乱,只简单交代了一句:不论丫头睡了多久都不用去叫醒。 后来小晗还来不及应声眼前便已不见了他的踪影,她想问他干什么去,他交代的那句话是不是隐瞒着什么,不过转念又想无论他去做什么,大概都不会对丫头不利。 昆仑山的生灵还没能迎来一场洗涤污浊的大雪,一层层青石阶上依旧覆盖着青苔落叶,阳光斜插入林中阴暗处,有觅食归来的小鹿好奇的拨开枯草,试图戏耍受了惊吓的瓢虫。 顾北的恒无轩建在昆仑山灵气最盛的地方,虽说人烟稀少,却少不了许多灵兽仙物的陪伴。 “我需要用你的通天烛。” 北北正悠闲地撑着额头侧躺在榻上休息,阿恒忽然出现在榻边,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 通天烛也算昆仑山的法宝之一,能寻到任何有灵力的人以及宝物的踪迹。 北北慢悠悠的起身:“怎么了,来了也不提前告诉我。”他右手一挥,一根白色的蜡烛便出现在案上,“你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顾北走到阿恒身边才察觉了他的不对劲,见他如今捂住胸口强忍痛觉的模样何曾有从前的半点爽朗。 “无妨。”阿恒捂住胸口的右手泛着蓝光,试图逼退彻骨的疼痛,“浮沉盏出了异动,你帮我找找它在哪儿。” 阿恒能感受到罹舢被各种妖灵纠缠的恐怖,他仿佛看见她狠狠地从高处坠落,从龙形幻化为人身,分明已经遍体鳞伤还要固执的起身试图再去打几个回合,只是她动了动手指,终是徒劳的闭上双眼,喉中还有鲜血不断溢出。 “我能感受到罹舢的痛苦,可我就是感应不到浮沉盏被谁带去了什么地方。”阿恒双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一想到罹舢身负重伤血迹斑驳的模样就悔恨不已。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不随时带在身边居然还让人偷走了?江恒你可以啊。”顾北忍不住扯出冷笑嘲讽道,他实在不知道还有谁能像阿恒一样活得这般随意,随意到让人想给他几拳,提醒他哪些东西很重要。 北北双指并拢对着蜡烛拨去一豆烛火,并且不断的催动法力,只等蜡烛火焰炽热起来。 “我嫌它太亮了,不知道把它放在了哪儿。”阿恒顿了顿,不敢去想象浮沉盏内是何种情形,“我错了。” 强忍许久的鲜血毫无预兆的吐在白玉砌成的路面上,竟还散发出温润的光泽,他一直都知晓自己的命与罹舢的命连在一起,从前总觉着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真正到这个时候他才觉着有多可怕,他怕罹舢的尸体孤零零的躺在冰冷的浮沉盏中,他怕许多话都来不及对丫头说出口。 “阿恒,能不能坚持?很快就可以找到浮沉盏了。”顾北伸手扶住阿恒的手臂,忧心如焚。 阿恒抽出手臂,直起腰身,舔尽唇齿腥锈味,眼底却已无波无澜:“我没事,可是她坚持不住了……”大概只有到真正绝望的时候,才能平静的把伤口撕裂,任由它流血结痂。 如果说昔日对罹舢从来是抱有感恩之情,那么这一次他还能告诉自己不必如此伤心吗? 自然是不能的,他早就承认对她的爱慕之心了。 “在苍芜洞。” 通天烛的青烟徐徐升起,轮回了一个个红尘故事,微风拂过,它们都被吹散在空中,连着欢喜不甘,全被湮没了。 只见那烛火剧烈摇曳,青烟散去的地方清楚地显示了苍芜洞。 天庭 “非羽……她不是死了吗?长亭,你可确定与你交手的是非羽?”天帝蹙眉不解道。 长亭嘴角留有血迹,华衣破败不堪,一边咳嗽一边肯定道:“启禀天帝,我确定,而且不只有她,她故意引开我就是为了让孟槐进去,我回到苍芜洞时孟槐正准备离开,只是那时我已无力阻止。”提起那“非羽”,长亭恨的直咬牙。 “好了,你先下去好好休息,孤派人去替你守着苍芜洞。”天帝挥手遣退长亭后,坐在龙椅上头疼的思考着红门殿的意图,“她去苍芜洞做什么?” 他如今更想知道为什么红门殿殿主还好好的活着,甚至开始打天族的主意,他必须与秦鸿好好谈谈了。 苍芜洞 阿恒与顾北赶到时终究是晚了一步,洞口稀疏躺着几具魔族人的尸体,洞内没有任何异常。 “看来是魔族人盗的浮沉盏,他们应该已经离开了。”北北四处望了望,没有看见长亭也没有找到其他尸首。 阿恒站在洞口懊悔的看向里面,沉思许久转身即走。 “你去哪儿?” “浑夕山。” 北北以为事情还有转机,迫不及待的问道:“浮沉盏还没有熄灭?” “浮沉盏已经熄灭了。”他嘴唇翕动,说得云淡风轻,“可我要把罹舢带回来。” “没有浮沉盏为你续命,你的身体只会越来越差,你现在应该去找上古仙灵,去浑夕山有什么用?”北北觉着自己是越来越看不懂阿恒了。 阿恒认真的看着顾北:“我不会让她一个人躺在那个可怕的地方。” “你从前何曾这般在意过她?” 北北话一出口,阿恒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都是那样狠心的一个人,罹舢愿意进入浮沉盏为他续命,可他非但不好好珍惜还把她随意的放在角落,他嫌那烛火太亮,殊不知那是罹舢陪在他身边,直到如今退无可退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曾不在意的东西让他有多落魄。 江恒啊江恒,你才是最荒唐最无情的那个。 “我的事你不用管,你现在去沈府护着丫头的心脉,无论如何都不许离开她的榻边,也不要问为什么。”阿恒没有回答北北的问题,离开的决绝,只留下低沉的嗓音在空气中消散。 北北纵有千般不满,也不得不顺着这个余生不长的人的意。 北北不知道时光于阿恒来说是否还长,但愿阿恒能过好他的从今以后,不要因为闲度了一万年而用尽了所有的运气。 浑夕山上满目荆榛,茅封草长,阿恒来到红门殿时已杀红了眼,身后一片狼藉,横尸遍地,身前也有千百个小妖挡住去路,他们害怕着,他们迟疑着,他们已不敢上前一步,却又不能退后。 “滚开!”阿恒低吼一声,耳边传来厮鸣的声音,是太虚剑从天宫划破天际来到了他眼前,他缓缓握紧剑柄,余光尽是太虚剑强盛的光泽。 江恒,太虚剑,还有残忍的杀意,昔日浴血奋战的时候似乎又回来了。 有多久没有再屠杀过妖魔了,这种感觉他自己都觉着生疏,甚至反感,他现在只想好好的过日子,怎么偏偏这么难。 阿恒长剑一扫,为首的一群小兵纷纷被弹开数米,将后面的小兵也撞倒在地。 “江恒,没有天帝的命令你也敢孤身杀过来?你以为你现在还是当年意气风发的时候吗?”孟槐努力平息内心恐慌,站在小兵后不住的后退。 此时红门殿中许多将帅之才都不在,纵使江恒法力有所削减,仍是红门殿的巨大威胁。 “少废话。” 阿恒冲入殿中,心下是止不住的杀欲,风卷起满地的落叶,天地间充满凄凉肃杀之意,太虚剑剑气凌人,仿佛是尘封了一万年的灵兽,与主人重逢后尤其欣悦,一心要那鲜血来洗去斑斑锈迹,也只有在阿恒手里,它才不只是一把没了剑灵的废物。红门殿顿时血流成河,凡是冲上前者,无一幸免。所幸逢源领着一群训练有素的战士及时赶到,制止了阿恒的杀戮。 他被一层层的包围住,喉间腥锈味抑制不住的涌出,几滴血丝顺着嘴角滑落,其余的被他生生咽了回去,他不由自主的用手抚住胸口疼痛的位置,也清楚自己早不如从前,再怎么故作轻松都要付出代价。 “浮沉盏我给你们,你们把罹舢还给我。”他缓缓抬起手,剑指包围圈外的孟槐,“你们若不答应,我还可以跟你们打上几个回合,同归于尽也不是没有可能,反正我也是个将死之人。”提起自己剩下的日子,阿恒竟没有半点含糊,还剩下什么能得到什么,他心知肚明。 如此下去对孟槐确实没有多少好处,红门殿死伤惨重不说,罹舢对于他也没有半点用处,他犹豫的拿出浮沉盏,对阿恒的话将信将疑。 阿恒将太虚剑扔向空中,只见太虚剑悬浮在浮沉盏之上,他催动法力强行为罹舢在浮沉盏中开辟一条道路,俯仰之余,罹舢的仙灵已进入了太虚剑,她肉身被毁后便成了太虚剑的剑灵,如今与太虚剑合二为一实属正常。 阿恒收回太虚剑,看着手中散发光泽的神器,疼惜道:“我带你回云亦庭。”他嗓音温润,着实惊吓到在场的众妖魔。 所幸红门殿中没有人见过罹舢的模样,也不会将她与殿主联系在一起。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方才还大开杀戒的天神那般轻易的转身消失不见,本来提心吊胆的心情才有所好转,孟槐藏好浮沉盏,对属下吩咐几句后终于松了口气,想着浮沉盏熄灭后,日后的计划总算简单些了。 天宫 秦鸿午休未清醒,便被天帝唤到天宫,顶着惺忪睡眼,秦鸿不情愿的在殿外伸了个懒腰后从容进入。 “秦鸿,你不是说你已经杀死非羽了吗?”天帝沉着脸色质问着。 对于天帝的责问,秦鸿并没有多少反应,这件事被发现也是迟早的事他就怕天帝再让他做一次坏人,让阿恒难堪。 秦鸿不慌不忙道:“再好的剑没了剑灵也没有多大用处,太虚剑已不再是当年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神器了,非羽再不济也是红门殿殿主,修为强大,太虚剑杀不了她很正常。” 天帝自然不清楚秦鸿的真实想法,不过对他的反应倒是颇为不满:“既然如此,你就再去杀她一回,这次不用太虚剑。” “天帝,恕秦鸿无能,秦鸿杀不了她,当日她被我打入崇吾山谷后被江恒所救,此后江恒一直护着她,秦鸿实在是无从下手。”这个时候就应该拿阿恒出来挡一挡,谁让非羽是他喜欢的人,谁让自己是为了他心上人好。 天帝蓄着胡须不解道:“江恒对魔族不是一直很厌恶吗,怎么会救红门殿殿主?”他思索一阵,沉吟着,“难道他这一万年□□逸了……把所有事都看淡了……” “天帝,那您看……非羽这事儿该怎么办……”秦鸿看着天帝的脸色,对自己拿阿恒作为借口的选择颇为满意。 阿恒为天宫立下赫赫战功,天帝不得不敬重他让着他。 “你就……看着办吧……”天帝摆了摆手,不耐的回答。 沈府 能重新见着北北,小晗自然不肯离开他半步,只是北北似乎完全没有记着她的意思,从她身边借过径直走入了丫头的房间,把门关上后再没有出来,任凭小晗如何的敲门,所幸小晗是个极其识趣的人,北北不愿搭理她,她便不会扰他清净,让他觉着自己聒噪,其实端着一杯茶在门外等到茶水凉透她也会很满足了。 北北第一次看见了丫头的模样,想想不算绝色,眉目间却透着傲视天下的英气,大概也算英姿飒爽了,怪不得阿恒会如此看重她。 北北封护丫头心脉时,才察觉她气息微弱,竟像是丢了几魂几魄的样子,北北纵有多少疑问,也只能乖乖听阿恒的话,等他回来解释,就是门外那位傻姑娘让他莫名烦躁。 云亦庭 云亦庭位于天宫最北处,僻远堂皇,安宁幽静,是阿恒一万年前和罹舢住过的地方,只是后来阿恒住进崇吾山后,便遣退了殿内所有下属,只余三三两两的扫地仙来打扫这个冷清的宫殿。 云亦庭被笼罩在在朦胧仙气下,白玉铺造的地面散发出温润的光泽,殿内富丽堂皇,高深华美,真真应了凡人口中的“神霄绛阙,琼楼金阁”,只是终究不复当年的热闹。 阿恒怀抱着罹舢匆匆走入殿内,胸前衣衫已被染红一片,他将她放在榻上,却依旧见她口中不时吐出鲜血,很快染透床褥。 阿恒慢慢镇定下来,胡乱的拭去额角冷汗,抬手为罹舢送去修为,只见那道蓝色的光被源源不断送入罹舢体内,渐渐治愈了她身上多处伤口,然而没有见脸色好转起来。 罹舢痛苦的闷哼几声,意识终于争气的清醒几分,抬眼便能看见榻边好久不见的故人身影,她记得这是她一万年前心甘情愿救过的人,只是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她已经想不起来了,一万年太久,久到她不知道当初做的那些事究竟是为了什么,也渐渐的只能认出阿恒的模样。 她抬手挥断阿恒的治疗,气弱声嘶的道:“你救不了我。” 阿恒收回手掌,急切的走近扶着她挣扎起来的身子,步伐有些不稳:“你不会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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