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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那大概是我既往人生中,过得最劳累的一个年了,也是最轻松的一个。    劳累是因为一整天都在忙,上午忙加班,下午忙买菜,傍晚忙着当大厨。    孙先生自告奋勇要帮厨,我于是给他安排了最重要也最有分量的工作——和面。  在动手之前,他在电脑前看了足足一小时的和面攻略,并隔空比划了十余套招式,终于捧起了面盆。  就在他出掌发力的那一瞬间,我小小的厨房转眼成了白茫茫的一片面粉的世界。    “你怎么没倒水就先下手啊?!”我挥赶着眼前的白雾对他嚷道。  他也懵了,半天才回道:“我想,先把面粉码均匀……”  徒手码干面粉,哪个武侠小说敢这么写?我被自己亲老板的厨房能力深深震撼了。    穿过重重迷雾,我看清了呆怔在面盆前的孙维禹先生。  他的衣襟、袖口、下巴、甚至眉毛上都沾上了雪白的面粉,显得沧桑又狼狈。  我叹息着解开了自己身上的围裙,递到他面前,希望稍稍挽救一下他的形象……  他竟不接,还摊着那双惨不忍睹的手对着我摇头。就在几秒前,他刚将一整碗温水倒进了面盆里搅和了几圈,满手黏糊糊的面泥。他自觉处理不了,只能向我投来求助的目光。  眼前这个将愚蠢与无奈之情写于脸上的中年男子,真的是我和世人所共知的那个孙维禹吗?我好迷惑,又好想笑。    “笑什么!还不帮忙!”他指我手里的围裙。  我憋住笑上前,踮脚把围裙一端套进他脖子里,再绕到他身后去系带子。  他的后背挺得太直,显得僵硬。伸手在他腰后整理两根带子的时候,他突然扭转身要和我说什么,我在他背后一拍:“别乱动,刚要系上,你一动又散了。”  他居然听话,没再动弹,也没再说什么。    夕阳也留恋这旧年吧,迟迟不肯落山,它慵懒地从窗口踱进来,洒落在桌面、灶台,面前仿佛有一面金色的镜子,温柔倒映着那年我和他的模样。    一顿原本可能很简单的晚餐,因为多了一个人而显得隆重又忙碌了。  我那间安静的小公寓,也因为多站了一个人,变得狭小而局促,好像无论做什么,哪怕只是转个身,都会碰到对方的眼光。    菜备好,饭煮上,那盆历经磨难的面也总算和透醒好了,我们动手包饺子。  孙维禹同学虽然起点低,但学厨的悟性还是不错的,很快就把包饺子的入门式掌握了,我赞许地对他点了点头。  上一刻,在十九楼的办公桌前,他还一本正经当着我的职场导师,这一刻,来到厨房,我又可以对着他指手画脚了,心情莫名飞扬了起来。    “又傻笑什么?”  他不用抬头,就能知道我的表情?我撇了撇嘴:“谁笑了!”  “一只死鸭子。”  “呸呸呸,大过年的,当你童言无忌,重说。”  “一个傻瓜。”  “啊?我哪里傻……”    他抬眼看我,眼里聚积起了笑意,却什么也不说,我只觉得那笑意越来越深,深到我局促不安、面红耳热起来。    打破这奇妙的气氛的是我的手机铃声,擦了手,起身去接电话。  是许濛濛,打给我拜年的,小姑娘一本正经说了一串吉祥话,把我逗笑了。  “濛濛,长大懂事了嘛!也祝你和家人都平安幸福,新年有好运。”  “嗯,真希望我的新年愿望马上实现!”  “你又许什么愿望了?”  “希望……男神孙总可以看到我发给他的拜年短信,并且回复我,哈哈。”濛濛爽朗地大笑,笑声简直要冲破送话器。  我下意识地看向身后,她男神正低头专心包着饺子。    “芸生姐,你说,孙总的除夕夜会做些什么?”  “我…哪知道!”  “我猜他肯定忙死了,一定有接不完的拜年电话。”  “也不一定,没准在包饺子呢。”我顺嘴就说了,某人的目光立刻扫向我,我心虚地转过身。  “不可能,男神应是天人,怎么会做这么烟火气的事情!”  我默默摇头,为少女情怀寄去一首沉默的悼念诗。    挂掉电话,我好奇地问:“今天你的手机怎么这么安静?”  “刚关了,干嘛?”  “你看了濛濛给你发的拜年短信了吗?”  “没有。”  “哦,那看一眼?她说,新年愿望是……你能回复。”  “不看了。”  “为什么?”  “我没有时间。”  “你在忙什么?”我讥他与饺子皮奋战的样子。  “陪你过年。”  他说这话时,眉眼不动,语调平静,连包饺子的手也没有停顿,就像在陈述一件平常不过的小事情。    那是我吃过的最轻松的一顿年夜饭,不用敬酒,不用寒暄,也不必迎接那些或关心、或同情、或失望、或愧疚的神情……    饭饱神虚,我懒懒地瘫在沙发上,看着孙先生任劳任怨洗碗的背影。  有一个瞬间,我居然神思恍惚地想,这会不会也是属于我的寻常生活画面?  直到他把碗筷收拾干净,走回客厅。  正要说几句夸奖的场面话,却见他一手举在肩上,按压着自己的颈部。  “怎么了?扭着了?”  “没事,拉了一下,太久没活动了。”  “我也是,上一次跑步还是在新加坡那晚。”  提起新加坡,他虽揉着肩颈,脸上却泛起了笑容。  “你又傻笑什么?”我终于找到机会回敬他。  “笑某人那天一身酒味、垂头丧气的样子。”  “我……”我竟无以应对。    我那天的样子的确狼狈,更狼狈的是,我还记得那天他刚游完泳的……样子。  “怎么了?”他侧着头看我,笑意不减,我却觉得有一团火已经烧到了耳根。    突然,传来一阵烟花升空绽开的声音,划破了室内这暧昧的宁静。    我起身,带他到阳台,看夜空绚烂。每一声爆破都开出壮丽的花来,它们缀满夜空,驱散了一切彷徨与孤单。  又一场烟火,仍然是与他并肩仰望。  热闹散去,我们相视而笑,像是获得了久违的慰藉。    “谢谢你,陪我过年。”  “傻瓜。”    夜风频吹,他伸手拂了拂我额角被风吹乱的头发。  我一动不动,任他的指肚擦过我的皮肤,留下记忆中无法磨灭的温暖。    2013年的除夕,在花都一间小公寓的阳台上,在烟花渐冷的夜色中,我小心地伸出手,问眼前那个温暖的人:“我可不可以,抱抱你?”  “不可以。”他眉心皱起。  “为什么?”  我忘了害羞,只是心急。    下一秒,他突然俯身,一个更温暖的触碰落在了我的眼皮上,我下意识闭上眼睛。  那个温暖又滑落到了我的耳边,以一个低哑的频率震颤着我的耳鼓:“因为我想先吻你。”    于是,我在漆黑一片中,等来了一个温暖缠绵的小世界。  他的吻,是暗夜里最温柔的灯火,照着我心中那条漫长又孤独的路。    终于,我缓缓睁开眼,看向那个吻我的人,他却将我一把揽进了怀中。    “现在你可以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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