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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叶皎夫妇把我送到舅舅家门口,下车时,叶皎从她尾箱里拿出几个烟酒补品的礼盒,塞到我手里。  “提上去,就说是孝敬你舅舅的。”  “我回来看看外婆,也不是正经拜年……”  “正月里上人家里,哪有空手去的?”  “我以前也没拿过这些……”  “你几岁了?长进点不行吗?礼多人不怪!”  “你怎么……”我看着她,哭笑不得。  “我什么!这些事我不说,还有人会教你么?!”  “那……我拿走一份,你那边怎么办?”  “早就备了你那份的!”  “皎皎……”  “行了,别叽歪。明天下午我来接你,收拾收拾,别给我再来一身优X库啊!”她看着我这一身行头大叹一口气,转身离开。    上楼前,我先给孙维禹打了个电话,无人接听,有一些些失望,仍然打起精神提着叶皎给的大包小包踏上了拜年之路。    不知是不是那几盒烟酒建了奇功,舅舅一家对我的到来比往年热情得多,舅妈还拉着我的手问了半天我现在的工作、生活的情况,叮嘱我在外面要注意身体,尤其是个人问题,再不能耽搁了,眼高手低怎么行,好的全都让人挑走了……  我胡乱点头,满口应下,这些年,面对这样的话题我已练就一副金刚不坏的脸皮。  外婆坐在旁边,给我剥小橘子、坚果,一个接一个的塞到我手里。  “生宝啊,又瘦了!女孩子家家,在外面如果太苦了,就回家里来好了!”  “回来你老人家养我啊?”  “叫你舅舅,在单位给你弄个位置!”  “妈,单位也不是我开的啊!”舅舅在一旁哭笑不得。  “你不是都当局长了么?!”  “舅舅升官了?恭喜恭喜。”  舅舅摆摆手:“副职,我这年纪,顶到头了……”  舅妈立在一旁,嘴可闲不住:“副职?副职还不是抢破头啊?选之前斗得你死我活的,要不是……”  舅舅狠狠瞪了舅妈一眼,她才悻悻地躲进厨房去了。    吃过晚饭,我挽着外婆在信湖公园散步,难得一个暖冬,老人家精神矍铄,一路都在同我说她在老年大学当太极拳教练的风光事。  外婆是个神奇的老太太,快八十了,却从来也不肯服老。五十多岁从幼儿园退休,就组织着一群中老年朋友积极钻研、不懈探索,在小城里开辟出了一个又一个强身健体、老当益壮的晨练战场。  六十岁那年,外公走了,她一夜间头发白了大半。没两年,我妈又走了,老太太目光都不那么生动了,变得不爱出门不爱说话。  也不知是因为精神恍惚还是腿脚变慢,有一年竟然连着摔了几次跤,最严重的一回,把腿骨摔折了,打了钢钉,在床上躺了大半年。  医生说这么大年级了,就这样维持着,在家休养吧。    外婆问我:“生宝啊,以后你结婚,不能让人推着外婆去喝喜酒吧?”  那年,六十四岁的老太太,一意孤行地开始了艰苦的复健之路。    再过了一年,她居然真的恢复了正常行走,被信城的骨科医生们奉为活久见教材。  再后来,机缘巧合,老太太练上了太极拳,从此遁入太极法门,开始苦心孤诣探索各路拳法剑术……  凭借着十余年的深修厚炼,七十多岁的老太太,成为了市太极拳协会的负责人,老年大学还把她特聘去当教授,迎来了人生辉煌的新篇章。  这件事可把她风光坏了。  “外婆当年初中没毕业就下放了,回来分配工作,在幼儿园当了一辈子陈老师。那年腿摔断了,都以为我黄土埋了半截了,可现在呢?我不还好好的?这一把岁数,我还当上陈教授了,是吧?”  “是啊是啊,您老当代保尔柯察金。”  外婆听了挺高兴,他们那代人,都崇拜保尔式的不屈、自我献身精神。  她笑着说:“我哪有人家那么伟大的理想。我就想,老是老了,能不拖累儿女,吃喝拉撒能自理,再看着你们小辈立业成家,这就够了。我多活一天赚一天,不是挺好。”  我抱着她的手臂,不说话,头紧紧挨着她的肩膀,她头发全白了,身型也随着年纪渐渐萎缩,不再挺拔。可在我的世界里,她是把大大的伞,永远风雨不侵,举在我的头顶。    回家的途中,我接到了孙维禹的电话,他没有解释下午电话没接通的事,只是问我路上是否顺利,到家后感觉如何。外婆在身边,我都只是简单而客气地应付几个字。  临挂断,他突然又叫住我:“芸生。”  “嗯?”  “哪天回来?”  “初六吧。”  他沉默了一会,说:“好,等你回来。”    第二天,叶皎组了一个同学聚会的局,来了好几十个人,我却觉得多数都不认识。  她当年是艺考生,漂亮泼辣,在学校挺出名的,朋友圈子也很大,如今又是个网络红人,更成了许多话题圈的中心。  来参加聚会的,不少人都同我们跨着年级班级,只是冲着叶皎女神的光芒来的。    场地是一个别致的会所,由一名本地男同学提供,叶皎在微博说春节要组个母校情怀的局,他当即慷慨表态,我来安排。  这名男同学当年与我们同班,十几年后再见面,除了那个耳熟的名字,我竟再找不出一丝能与记忆对接的痕迹。他衣冠楚楚,拿着名牌手包,那发迹了的啤酒肚和逐渐后撤的发际线,陌生得像大街上流动的一樽樽雕像。    他握着我的手,用力摇晃:“哎呦大状元,你怎么一点变化都没,毫无岁月痕迹啊。”  我收回要被晃断的手,阿谀地笑:“赵大老板,你这儿真不错啊,今天跟着沾光了。”  叶皎指着他肥腻的肚子调侃道:“现在的老板们可不流行这个形状了啊,赶紧锻炼锻炼。”  赵老板一脸甘为犬马的笑容:“行,女神指哪儿我练哪儿!”    下午,人们陆陆续续的来,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叙旧。开了几个牌局,还有人在一旁玩桌游,我和几个老同学喝茶聊天,赵老板过来招呼了几次,恰巧有人又关心起我的人生大事,我只好熟练启动哼哼哈哈模式。  叶皎从牌桌上探出脑袋,冲着我身边问:“你们谁那儿有靠谱的单身男性?给生生介绍介绍啊,要有点儿实力的,她挑着呢。”  我剜了叶皎一眼,她不以为意地笑着继续手里的牌局。    吃饭的时候,赵老板作为东道主,满场豪饮,看做派就知是酒场健将。  敬到我这儿,他握着酒杯却迟迟不说怎么喝,开始絮絮叨叨的忆起往昔,说着些早已经印象模糊的中学往事。  “芸生,你那个时候学霸的气场太强了,我们根本不敢接近。”  “芸生,花都工作压力那么大,你又一个人,何必在外面受那个罪?信城这两年发展得也还可以,老同学在这,也有个照应,是不是?”  “留个电话微信吧,下次回来再好好单独招待,今天人多照顾不周。”  “你住哪?一会儿我送你。”  “……”  “……”  他那张堆满肉的脸越凑越近,一股烟酒气味扑面而来,我只觉得浊臭逼人,再也坐不住,站起身,把椅子往后踢了一步,酒杯被我拍在了桌上。  动静太大,包厢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我们这一隅,我冷着脸站着,赵老板抬头看着我,一脸的轻蔑不耐烦。    身边人都在沉默的围观,包厢里的气氛骤然降至冰点,叶皎也愣住了,向我投来疑惑的目光。  姓赵的缓缓站起身,正要发作,包厢的门突然被推开了,进来一个人。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今天没空么?”叶皎站起身,惊讶地看向来人。  “ 抽空来看你一眼不行啊?!”周甘宁一脸轻松地环顾着四周,“你俩怎么都站着,知道我要来?”他指指我这个方向,众人一脸尴尬。    姓赵的面色一缓,笑着就迎了过去:“周师兄来了,还是皎皎面子大啊!不过,迟到罚酒可是江湖规矩啊,哥。”  “你TM就知道喝喝喝,这么多女同胞在这呢,一点风度都没有!”周甘宁拉开叶皎旁边的椅子,顺势就坐下。  “风度这事……还真得向老哥你讨教学习,呵!我对女人可没那么好的耐心。”姓赵的一边说,一边用目光冷冷地扫过我。    我也再没了呆下去的兴致,拿起包想走。  “郁芸生,我刚来你就想溜,师傅白教了你这么多年做人做事的道理?”周甘宁瞥了我一眼,慢悠悠的说。  我没好气地看向他,心想你知道个p,就在这数落我。  姓赵的一见他的态度,脸色也变了,转头对着我笑嘻嘻地问:“你……和周师兄认识啊?”  我一阵恶心,没理他。    “废话,她敢说不认识我,腿都给她打断!你刚才灌她酒了?!”  “我哪敢啊,师兄你这就冤枉我了。”  “少废话,不是说罚酒么,怎么喝?我一个你三个?”    那天后来,我就眼睁睁看着周甘宁用一杯又一杯白酒把那个姓赵的油腻男给收拾到跪地求饶了。    喝完酒,周甘宁还兴致不减地要打牌,硬是又开了一桌麻将,他坐在我上家,我坐姓赵的上家,叶皎是第四个角。  我牌技一般,但为了不让油腻男有胡牌的机会,我全程只打跟张,宁可自己不赢,也要卡住他吃碰牌。另一厢周甘宁和叶皎打得一团和气,他们都是算牌的高手,互通有无的本领早已入化境,炉火纯青。  整晚下来,赵老板真的输到了面如土色,又有口难言的地步。    后来我才知道,周甘宁正在帮他看一个项目,最近几年,这小土财搭着周甘宁的眼光和关系没少赚钱……  难怪那晚,明明面子、钱包、心情皆受重创,他仍要强装大方热情地陪着我们把牌桌坐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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