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酒亭，最常见的称谓是“那家高价种花餐厅”，或者“水晶塔里唯一值得去的地方”。 在哥谭市人们的心中，与唐人街上的红龍饭店完全不同。 红龍饭店里既有人人都吃得起的炒饭、炒面、左宗棠鸡，又有类似于燕窝鱼翅的名贵菜品，以相同的热忱欢迎所有的顾客，而温酒亭，开店至今三个月，接待的顾客不过十几位。 没人真正进这家餐厅吃过饭，连秋华也仅仅是听说过而已。 虽然从名字上来看，它似乎属于老秦头的产业，事实上并非如此。到目前为止，老秦头所有的产业都建在唐人街内，唐人街外的，则全然不采用任何能让人联想到种花家的抬头，单以大股东的形式，作为匿名拥有者。 从种种迹象来看，她可能踏入了别人的地盘。 秋华甚至有种想要转身逃跑的不适感，但她忍住了。没准，是因为她过去就不喜欢商业区高耸入云的建筑风格，也有可能是因为白天为了救出帕米拉而对企鹅撒谎，现在隐隐后怕。无论如何，她答应了朋友的邀约，现在只能抖抖衣服，尽量散去此刻的神经质。 糟糕，她忘了问布鲁斯，餐厅在几楼。秋华面露尴尬，走到大厅服务台前，询问两位长相美丽的接待员。 “你好，请问温酒亭餐厅在哪个楼层？” 餐厅的名字，在英文中就是完全的种花家拼音，十分好念。哪怕不懂中文的人，也可以很容易念出这几个音。 其中一位接待员回应了秋华的提问，她漂亮得像个播音员，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一身淡色的办公西装。 “我能问一下您的名字吗，小姐？” 因为不确定布鲁斯留下的预约者名字到底是哪个，秋华犹豫了一小会儿。 她说道：“我姓秋……” 姓秋，似乎对于接待员来说，已经足够了。接待员看了一眼电脑，然后迅速走出前台，满面笑容地做了个请的姿势。秋华点了点头，跟上接待员的步伐。没想到，接待员直接无视了大厅中央的电梯，带着秋华向大厅内部走去。 她们在尽头处左转，一部由两个保安守卫着的神秘电梯出现在秋华眼前。 见来人走近，两个保安分别按下了左右门框上的按键，电梯缓缓打开，富丽堂皇的内部空间令秋华一时间眼花缭乱。从天花板到墙壁、地板，全部镶嵌着黄金，浓浓的土豪气息扑面而来。 也许，人有钱到了一定程度，黄金也只是某种价格稍微高一点的原材料。维持着表面冷静的秋华，向脚步停在电梯前的接待员致以感谢，接着怀着忐忑的心情走进了电梯。 几乎在她走进电梯的刹那，头顶洒落一片金光。在电梯内部三面镜子的映照下，秋华仿佛听见了哈利路亚之类的圣歌。 电梯大门缓缓关上，秋华惊觉还没有按楼层键，她瞧着光滑平整的墙壁。 WTF？！楼层键、开门键、关门键都没有！ 门缝处，还能看见接待员脸上祥和的微笑。很快，电梯门完全关上后，什么都看不见了。秋华基本上困在了不断上升的电梯中，她不知道电梯何时会停，不知道停在哪个楼层，也不能半路停在其他楼层。 所幸，一分钟后，电梯终于到达了它的目的地。 当秋华看清门外站着的人是阿尔弗雷德时，之前被困在电梯中的恐惧感消失了不少，她笑着向阿尔弗雷德打招呼。 阿尔弗雷德低头躲开了她的视线，拘谨地说道：“秋小姐，布鲁斯少爷正在餐厅内等你，请您跟我来。” 秋华本想问阿尔弗雷德发生了什么，使他对她的态度变化这么大，可阿尔弗雷德根本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不等秋华开口，阿尔弗雷德就径自走向了前方，为她带路。秋华不得不跑着离开电梯，只为跟上对方的步伐。 短短五十米的距离，中间是走道，两旁却是水族馆。无数小鱼在透亮的海水中徜徉，令人恍然觉得自己正走在深深的水底，下一秒，鱼儿就会从玻璃中游出来，围绕着人的肩膀嬉戏。空气和海洋，才真正适合这群自由的精灵。 其实，秋华非常愿意停下来，好好欣赏一番。但快步走在前头的阿尔弗雷德显然不会容忍她如同孩子一样的任性，两人一前一后，寂静无言，走在这红海般分开的过道上。 “温酒亭”这三个中文大字，像这段路程的起点，又像是终点，高高挂在半空中。乌木描金的牌匾下，站着侍者，大堂经理和一位打扮高雅的餐厅管家。他的衣着和阿尔弗雷德差不多，年纪在三十岁左右，很年轻，待人接物却十分老道。正是这三人令秋华意识到，餐厅老板显然不是来自种花家。 作为餐厅门面的三人里，没有一张亚洲面孔。 “潘尼沃斯先生，请问我可以通知厨房开始准备了吗？”餐厅管家微微欠身，语气不卑不亢，笑容比楼下的接待员还要专业。 阿尔弗雷德对这位后辈点点头：“好的。布鲁斯少爷等待的客人已经到了，就是这位秋小姐，我会亲自带她去见布鲁斯少爷。” 餐厅管家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了然，说道：“秋小姐，我能帮您拿着您的外套吗？” “不用了，谢谢。” 秋华婉言拒绝了。即使这位餐厅管家的一言一行中，满是有求必应的承诺，她也不会把外套交给他。要知道，她的外套下只有一件棉质T恤。 穿T恤进出这样的地方，貌似特别不庄重。 跟着阿尔弗雷德走过鲜艳的九龙照壁，眼前壮观的景象，让秋华之前看见的黄金电梯、水族馆都变得不值一提。 所有者竟在水晶塔内建造了一座三层的中式圆楼，供客人休息吃饭的餐厅不过只占了四分之一的空间。与餐厅内的大理石地板不同，圆楼里铺着一层形状不规则的石块，每块石头都经过细心挑选和打磨，磨成一致的高度，不会绊脚，又古朴美观。中央是一小片养着锦鲤的青荷池塘，以及一个四米高的攒尖亭子。 亭子本身就妙极了。五条琉璃脊线从宝塔顶座出发，向外延伸为五个高高在上的龙头，每个龙头都衔着一串做工精美的铃铛。兽头瓦当之下，方方正正的铜质柱子支撑起了错落有致的朱红斗拱。 池塘，亭台，乃至整座圆楼，一律隔绝在巨大的玻璃窗内，成了供客人佐菜佐酒的风物。 如果不是另一边窗外真真切切地折射着城市夜景的话，秋华就分不清此刻究竟是现实还是幻境了。她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双眼一直盯着那近在咫尺，同时也遥不可及的亭台楼阁。 “布鲁斯少爷……” 阿尔弗雷德彬彬有礼的声音忽然响起，秋华急忙刹住还想往前走的脚步，收回视线望向桌边的人。 布鲁斯换了一身西装。和心情无关，他总穿得这么正式，但确实发生了一些令他心烦的事情。所以，眉宇间还残留着点未化开的冰雪也无可厚非。 借由早前的那通电话，秋华大概能猜到个七七八八。 “请坐。”布鲁斯说道，但语气中的冷漠明显针对面前的客人，也就是她。 不明就里的秋华，装着满脑袋问号，拉开椅子坐下了。 韦恩少爷就像一根绷紧的钢弦，当他没有多余表情的时候，就会显得特别肃穆，使人感觉自己仿佛正瞧着一幅古典画。 不过，这对主仆今天看起来都过于安静。客人和东道主都就坐后，阿尔弗雷德转身离开，一会儿，整个用餐室里就剩下她和布鲁斯·韦恩。 换做平常，秋华姑且能稍微试着讲些笑话，调节气氛，现在似乎是那种说多错多的场合。她聪明地闭起了嘴，等待对方再次开口。 “你的真名是什么？”布鲁斯的提问犀利而直率，也一下子说明了他冷淡态度的由来。 秋华早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个问题，答与不答，都将在他们的友情上划开一道口子。 “我告诉过你了……”她笑着说道。 布鲁斯素来的好耐心，在她说完第一句话就戛然而止。 “十年前，戈登探长在录入你的口供后，发现你根本不存在于信息库中。阿尔弗雷德向戈登探长提出领养你的意愿，才使你没有立刻被教育机构的人员带走或被海关遣返。你的两个名字，它们都不是你的真名对吗？” 一点点真相，加上可怕的后果和必要的提问，假使她想继续留在哥谭市的话，就应该正正经经地回答了，但她把布鲁斯看作朋友。 “没错。” 那双难以琢磨的眼睛，在确定从她口中得不到更多答案后，并没有转向别处。 “谁派你来接近我的？奥斯瓦尔德，马洛尼还是法尔科内？”他问。 比起她的身份，他更想知道幕后黑手是谁，因此第一个问题上犯了不明确的错误，在问第二个问题时，布鲁斯将所有可能的人物都列举了出来。 “没人命令我这么做。”她只是主动想抱蝙蝠侠的大腿而已。 哥谭本来就不是什么阳光灿烂的地方，每个人都得照看好自己。秋华不知道自己的哪个举动令布鲁斯·韦恩起了这种疑心。 “你在撒谎，”布鲁斯说道，“舞会上你徒手击倒了六名歹徒，这证明你受过系统的训练。” 他手头上的证据，能轻易揭穿她的谎言，前提是她说了谎的话。 可惜，秋华没有撒谎。 “确实没人。” 即使这让自己像个宁死不屈的间谍，秋华还是咬着牙坚持说实话。 料到了会遇上阻碍，布鲁斯的语气有些软化：“如果他们要挟了你，你可以说出来，我会尽我所能地帮助你，只要你告诉我对方的名字。” “你为什么这么想？” 面对布鲁斯的执着，秋华有点哭笑不得，他像是一定要揪出那个虚拟的幕后黑手，把她的帮助和友好视作别有用心。 “因为十年里，你从未试着联系过我和阿尔弗雷德，却在重逢后给了我电话号码。”他平静地陈述着事实，仿佛在谈论今天的气温如何。 嗯，他说得有理有据，她竟没法反驳。 这一刻，秋华的良心受到了谴责。一句简单的道歉实在无力改变过去，如同她的身份自穿越过来时就注定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一切被搬上台面的时候，让抉择不那么痛苦。随着年纪的增长，她已经渐渐理解老秦头的言辞和行为。 在餐桌双方的沉默中，一阵茉莉的香气飘至秋华身旁，她抬头看着这位餐厅工作人员。 “你们好，我是温酒亭的总经理，Michelle·Song。今天，厨师为两位精心准备了独创的菜式，希望两位用餐愉快。”她的母亲宋英正站在身边，落落大方地向两人搭话。 秋华瞪大了眼睛：“Ma—Manager（经理），你你好呀。” 惊吓之余，一声妈脱口而出。注意到失态后，秋华迅速反应过来，强行纠正了自己的话。 母亲居然是壕无人性的餐厅老板？ 怪不得，最近在家里很少看到她的身影。 秋华只知道母亲很有修养，却不知道“不错”这两个字远不足以形容母亲的家境。一种熟人都很有钱，唯独自己穷得像个正常人的既视感，让她虎躯一震。 “你们认识？”布鲁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 秋华摆手：“不，这是第一次见。” 她十分庆幸自己长得像便宜老爸，至于母亲身上的美人基因，她可能没遗传到。 母亲并不急于承认或否定她们之间的关系，而是从容不迫地说出了自己前来的目的。 “可口的食物常常能缓和人们的情绪，小情侣们，难免需要一段时间来完全了解对方……” “你误会了！”秋华试图向母亲解释，但在母亲如白鸟丽子般爽朗的笑容中，她明白自己的解释其实起不到任何作用。 对面的布鲁斯，相比之下则显得翩翩有礼。 “谢谢你，Song女士。”他一笑，克制住所有外表的严冬就不见了踪迹。 母亲伸出手，拿起了桌上两只空空的水晶杯：“我现在就让人送一些新茶来，请稍等。” 说完，母亲就拿着杯子走向过道。秋华看着母亲远去的背影，募地发现有一道黑影迫近玻璃窗，好似系着绳子的牛顿摆球。电光火石间，刚刚还是完好状态的玻璃窗发出巨响，朝内四散开去。 坏了！！！ 她立刻起身，奔向走道上抱着头蹲下的母亲，却在经过布鲁斯身边时被他一把拦住。 “躲起来！” 不计其数的玻璃渣溅在布鲁斯的背部，他却浑然未觉，吼道。 就在秋华愣神的几秒内，那个由窗外撞进来的高大黑影向毫无还击之力的母亲举起了刀剑，银色的刀锋一闪而过—— “不！！！！！！” 秋华拼命推开了布鲁斯，母亲纤细的脖颈迸发出刺目的血光，猩红的河流几乎在瞬间喷涌，浸湿了她干净洁白的衬衫。母亲捂住脖子，四肢开始颤抖。那猫头鹰般的生物完成了使命后，朝着窗外一跃而下，秋华甚至没来得及阻拦他。 变故发生得如此迅速，前一刻他们还在谈笑风生，下一刻，她就踩着布满母亲血液的碎片，无法抑制眼泪。 员工们听到巨响，纷纷从各个方向跑进只有三个人的空旷餐厅。 秋华跪在地上，扶起了母亲，她想捂住那道深深的伤口，血液却从指缝间溜走。 母亲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张口时没有声音，血沫顺着嘴角流下来。像是放弃了挣扎，母亲用尽全身力气，对她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眼中的光也随即熄灭。 耳边一片嘈杂，脑袋在嗡地一声以后，转作令人难以忍受的空白、悲恸、闷热。 她面无表情地看向帮助她扶着母亲尸体的布鲁斯，也看见了一位他身后跑来的厨房员工，和那人手中黑黢黢的枪口。 蝙蝠侠不能死！ 秉持着这种想法的秋华，没有丝毫犹豫地推倒了布鲁斯。 子弹擦着他的头发，钻进她的胸膛。 倒地前的最后一刻，眼眶中是同样穿着厨房工作服的“美国甜心”，挥拳打倒了身边的偷袭者。 哥谭啊，就不能让人轻松地活着，闭上眼睛时的秋华心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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