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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来暑往,转眼过了一年余。    这天正是春日里头,桃花开得正旺,犹如堆香砌玉,白里透粉,甚是惹人怜爱。李筠命人搬了把藤椅,找了个阴凉地方看书,绿果在身边伺候,忽然疑惑地说:“姑娘,山下是不是来人了?”    李筠一看,果然山脚下有一行人正在往山上走来,柳树林里的人显然早就看见了,也早就迎了上去,依稀可见里面有常来伺候的一个婆子的身影,两方指手画脚地说了片刻,便并在一起,往山上来了。    “这倒奇了,往日里的份例都是送到顾妈妈处,由顾妈妈打理的。平日也没人来看姑娘,只有老爷身边的宋二管家时不时来请安,也都是先回过了顾妈妈,在正堂里见的,怎么忽然没声没息的,来了这么一群人?”    “见了便知道了。先回院吧,这里椅子几子都收拾干净了。”李筠把书一合,轻轻掸去裙上的花瓣,先进了院子。绿果便去招了两个小丫头,把茶碗等收拾干净了。    “碧玉,替我换身衣裳。”李筠走进东次间吩咐道。碧玉正在绣一条帕子,闻言放进小箩里,边走向衣柜边问:“姑娘可是晒了太阳,出汗了?要不要换薄衣裳?”    “山下来了一群人,大约是府里的,你替我换那件葡萄紫缠枝花样的褙子。”    碧玉知道姑娘是嫌身上的鹅黄衫子显得稚气,便依言打开衣柜,替李筠换过了一副,又取下李筠原先插着的攒珍珠钗,戴上了一个嵌翠玉的素银簪。    “姑娘,府里来人求见。”外面一个温柔的声音回禀道,是这两年新提上来的一个二等丫头,叫青橘。    李筠对着妆镜打量了两眼,见打扮整齐了,在镜子里对碧玉点点头。碧玉边随着李筠到了正堂,边吩咐:“传吧。”    “恭请大姑娘安!”来请安的有两个,李筠尚未看清楚面目,两个人便插烛似的跪了下去。李筠说了声“请起”,两个人才抬起头来,一看,原来是父亲身边的郭风大管家和祖母身边的荣妈妈。    “父亲和祖母身子可好?管家和妈妈前来,是父亲和祖母有事要吩咐吗?”李筠心底猜到了一些,面上却不露分毫。    “回禀大姑娘,小的们是来报喜的!老爷荣升了吏部侍郎!此番小的们来,是请大姑娘回府,赶赴京城!”郭风一脸喜色地说道。    “真的?这可要恭喜父亲了!”李筠从顾妈妈处已经听说了一些消息,近日府里又是收拾行装,又是买卖下人,热闹无比,不必费心打听,就能知道事情缘由。连宋二管家都无暇再来向自己“请安”,大约是想要跟去京城,又忙着向柳姨娘卖好了。    “小的们带了一些下人,就在柳树林里落脚住下,待姑娘收拾妥当了,与姑娘一同回府。进京还有一段时日,快则半月,慢则一月,姑娘可慢慢收。”这次说话的是荣妈妈。    李筠又问了两句老太太、老爷饮食起居,府里可好,便放二人下山去了。    “姑娘!咱们能提前回府了!”碧玉又惊又喜。这山上日子虽然悠闲,但始终是山野乡下,姑娘既没法进学,又无处消遣,憋闷得紧,所幸姑娘性子稳重了许多,倒没抱怨,只叫顾妈妈搜罗了许多书来看,又日日磨她那枝笔,还抄起了佛经,做起了扇套鞋子等物,放在顾妈妈处,每逢府里来送份例,便让送进府里孝敬老太太与老爷。每每想到此处,碧玉心里又是喜欢,又是心酸,喜欢的是姑娘长大了,心酸的是姑娘也要学着讨老爷和老太太欢心了,哪里像小时候似的,略撒个娇,老爷就恨不得摘星星摘月亮的。    “难怪姑娘这两天叫奴婢先收拾收拾,我当姑娘又要重归置房间呢,原来是要回府!”玛瑙在房里,边擦拭首饰边说。    碧玉想到一事,问道:“姑娘,这院里的丫头们可要都带走?”    李筠一手支颐,一手轻轻摩挲着帕子,想了想:“叫绿果去问问小丫头们可愿意跟去京里,愿去的,可连家人一起带去,咱们也能多些人手,反正娘亲在京中也有庄子,几房人也还安置得下。不愿去京里的就留下,也有赏银。倒是屋里这几个,你们叫来,我亲自问问。”    不一时,堂里站了几个丫头,李筠面带微笑地问:“现下老爷荣升了,咱们府里都要去京里,你们可愿跟去?不愿跟去的,留下便可,我这里也自有赏银发下。”    青橘和青苹首先点头,回说愿意。余下几个丫头神色各异,李筠见了,又笑了笑说:“可是有什么难处?说出来我听听。”    一个叫桃花的小丫头乍着胆子问:“姑娘,我若跟去了,我爹娘能去吗?我姐姐已经远嫁了,我们说好了要留一个在爹娘身边的。”李筠听了点点头:“你很有孝心,你爹娘也可跟去。只是这进京到底是大事,你们现在也不必立刻回我,回去问清楚了家里,晚饭时分告诉了碧玉就可。”桃花应了个“是”,便不吭声了。    天色渐暗,一弯娥眉月斜斜地挂在天上。李筠正用晚膳,忽然绿果来报,说有个叫翠喜的丫头有进京的事宜,想亲自向姑娘回禀。这翠喜是一个二等丫头,原先是小时候从庄上选去了府里,出府时又跟着出了府,平时还算伶俐讨喜,也还得用,自己也常赏些吃食碎钱的,李筠听了,便问:“怎么?可是碧玉有什么做不得主的?”绿果摇头说:“这翠喜说要亲自回禀姑娘呢。”    李筠搛了筷小雁蕈,听完了也不停筷,仍旧慢慢吃着:“叫她在耳房候着,没吃饭的话,也拿点给她吃。”    片刻饭毕,碧玉拿了个小托盘,端了碗银针茶来给李筠,翠喜跟在碧玉身后,见碧玉要上茶,连忙殷勤地抢上前端起茶碗,小心地放在茶几上。    见翠喜逾矩,李筠倒没什么,知道翠喜大约有事求自己,过分殷勤了些,碧玉却想着姑娘这一年多来,自苛得很,对下人也是赏罚分明,这翠喜平日里有些乖滑,此时这样作态,也有自己御下不严的缘故在,不由得心里一跳。    李筠端起茶碗,轻轻揭开盖子,问道:“怎么了?你可是有什么事情为难的?说给我听听。”    翠喜满脸堆笑道:“回姑娘,奴婢回去问了爹娘,都说愿意跟去,可是……”说到这里住了口,眼睛偷看着李筠,像是在等着李筠问她。李筠见她作态,也不去问,只是端着茶碗,拿碗盖轻轻撇着浮沫。    见李筠不作声,翠喜无法,只能又自己接着说:“奴婢爹娘在小河庄上,是做庄头的,家里也是祖上就侍弄田地的,这一向,管的庄上收成都是好的。因此去了,仍求大姑娘给个差事,让爹娘管庄子便可。”    李筠听了不由得冷笑,知道这丫头仗着伺候机灵,得自己喜欢,平日没少四处夸耀,连带着父母都生出了旁的心思,慢慢喝了一口茶,不说话。碧玉听了,自责平日过于宽厚,又嫌这小丫头不知好歹,姑娘平日不过疼了她些,就如此失宠生骄起来,不由偷眼去看李筠。李筠把茶碗轻轻放在几上,说道:“碧玉去把先前问的其他几个人都喊来,另外几个大的也喊来。”    碧玉应了出去,片刻之后,堂下就站了几个小丫头,大丫头们一溜排开站在西首。    李筠慢条斯理地说道:“今日我和你们说了进京的事情,有愿去的呢,家人都可跟去,不愿的呢,留下也有赏,可有人不满?”几个丫头面面相觑:姑娘这么宽厚了,还有什么不满的?李筠接着说:“如今呢,翠喜说她爹娘做庄头做得好,道进京了仍要做庄头,你们说,我要怎么安排呢?”    碧玉满面羞色,知道姑娘有些责怪,讷讷地说不出话来,绿果机灵,又是和碧玉从小一起长大的,见碧玉脸上尴尬,便上前一步主动解围,轻声呵斥道:“小丫头不知好歹!姑娘平日待咱们宽厚,碧玉姐姐又念着你们年幼,多担待了些,倒惯得你们狂了起来!要我说,不必说进京做庄头了,这里的庄头怕是也做腻了!”    李筠赞赏地点点头,又说道:“翠喜不必跟去京里了,留下罢。其他还有谁有话的,现在一并回了我,我都无二话说。不过话先说在前头,你们家人进京了未必能立即领上好差事,连你们进府了都未必能留在我身旁,许要从扫洒做起。不愿去的,想好了就留下。要是到了京里想多生事端,可别怪我不客气了。”话音刚落,便见翠喜面上色变,不一会又有个小丫头声如蚊蚋地说:“回禀姑娘,奴婢怕伺候不好,也愿留下。”李筠也不计较,“嗯”了一声,挥挥手,叫各人散了。    晚间是碧玉上夜,李筠靠坐在床头看书,碧玉小心地替她掖好被子,却不像以往,不时地说两声“姑娘,歇会罢,留神眼睛疼”,只是坐卧不宁,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李筠见了,暗自好笑,知道碧玉大约心有愧疚,便放下书,打趣道:“碧玉怎么了?怎么春天就热得出了汗?”    碧云听了,脸上一红:“姑娘别生气,都是奴婢约束不善,那翠喜才养出了这样大的心……奴婢……”李筠听了笑了笑:“我不生气,人各有志,她们不愿去就不去罢!你也不必自责,日后好好管教小丫头们就是了。不过你也太过慈善了。小丫头们犯了错误,你尽可拿住了把柄,好好管教,这府里都有例子,有错就罚。”    “可是,平日我多说两句,她们总说我是府里来的,瞧不上她们这些乡下丫头,我也不好太管着她们,又想着姑娘身边正缺人手,总得顾着姑娘和气的名声。我又想着她们年纪小,总有不周到的地方,也不好拿这些小事来烦姑娘,所以……”碧玉说着,脸带为难之色。    “傻丫头,咱们是得与人和气,多收些人心在身边,但是也不能任人欺侮不是?你是跟在我身边最久的丫头,怎么不能教训她们了?再说了,你不好多管,总还有顾妈妈,顾妈妈是娘亲身边的老人了,你不能管,难道顾妈妈还不能管?有些人啊,总是得寸进尺,这种人,收在身边反而也是麻烦,不要也罢。好了,别乱想了,庄子上人口简单,回府了还有得麻烦呢,早些歇了吧。”    碧玉应是,服侍李筠就寝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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