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请安回院,李筠吩咐碧玉带着丫头们把礼物分出来,贴好签子到时送出,又吩咐:“柳姨娘的先留着,待雨儿来了再说,你把我箱子里那几匹料子拿来。再把我收的那副前朝李大家的画准备好。” 日头渐高,雨儿果然独自来了。李筠见雨儿头上戴着昨日自己赏的簪子,不知是为了讨好自己,还是得了新首饰总忍不住要戴上,也不点破,只笑道:“喝两口茶罢,瞧你这满头大汗的,你可和姨娘回禀过来我这里了?可跟姨娘说了来作甚?” 雨儿接过青苹奉上的茶,笑着答道:“回禀过姨娘了,姨娘不知我来作甚,她问了我都没说呢,只说是大姑娘吩咐。”李筠微微一笑,转过话题:“我这里备了几匹料子,几样首饰,你帮我看看哪样合姨娘的心意。”说着便青苹便带着雨儿来到案边。 雨儿一看,料子都只是中上,并不出奇,新奇的是花样,鹅黄色迎春花样的,蜡黄色腊梅花样的,淡紫色菊花花样的,更少见的是一匹绯红色大花花样的料子,雨儿一眼瞧见,问道:“敢问姑娘,这是什么花样?”李筠看雨儿果然相中了那一匹,心里微微一笑,说道“这是拒霜花,不畏风霜,迎寒而开,且又不似菊花冷清,娇艳得很呢。”雨儿见其他花色都不如这匹新奇,且花朵都是既小也碎,又不富贵,姨娘定然不喜,且这拒霜花花样富丽饱满,又只有一匹,足见稀罕,于是便笑盈盈地指了指:“回大姑娘,姨娘定然喜欢这一匹。” 李筠点点头:“你眼光倒好,挑的花样子也别致。”说着又命玛瑙把画打开,说道:“我这里有一副画,是收的前朝李泉李大家的《彩雉图》,色彩艳丽细腻,还算佳品。”雨儿倒也听说过这位李大家,一看色彩绚丽,便笑着点点头。李筠又挥挥手,示意碧玉把几样首饰放在案上。雨儿走上前一看,红绒布上静静躺着几样首饰,都是珠钗玉环,也不怎么稀奇,只有一个金簪,虽然不大,样式倒别致,也是一只小小飞鸟的样子,于是便点了点这一只。李筠笑了笑,道:“我这里正在收拾,乱得很,就不多留你了。青苹去送送雨儿。” 午歇起来,李筠便吩咐碧玉让婆子丫头们把礼送出去,又命把画和上午雨儿挑中的料子首饰并原先备好的绢花、手串、扇子、九连环等物归在一处,碧玉亲自去送。碧玉领了命,正要出门,李筠问道:“可知去了怎么说?”碧玉不解道:“就说姑娘在外头买了些礼物,虽然不贵重,但也新奇,还请柳姨娘替二姑娘和小少爷收着。姑娘还有什么旁的要吩咐吗?” 李筠神秘一笑:“你待会去了,要点明那两样是雨儿挑的,要是雨儿在旁边呢,就更好了。那幅画要打开请柳姨娘鉴赏,也说是雨儿挑中的,记住了吗?”碧玉点点头,更加不解了:“记住了,姑娘。可是,咱们为什么要给那雨儿立功?那天咱们回府,这丫头可是傲慢得很呢!”李筠笑而不语,绿果听了却抿着嘴笑了起来,碧玉想起绿果是读过书的,便来扯着绿果的袖子问:“好妹妹,告诉我罢!”绿果才要开口,李筠“哎”了一声,做了个“嘘”的手势,又摇头晃脑地说:“天机不可泄露!”碧玉去了,绿果想了想,边追出去边喊:“我和你一同去!” 不过一刻时间,碧玉就回来了,一回来便奇道:“姑娘,那柳姨娘见了姑娘送的礼,神色很是特异,像是不高兴呢,却又不像是冲着咱们,只是狠狠瞪了雨儿几眼。”绿果是猜到缘由的,特意跟了去看热闹,这时早已笑得发抖:“碧玉姐姐说得太客气了,岂止是不高兴呢!柳姨娘见了那画和布料首饰,脸上又是气,又是恨,眼角都抽筋了,我瞧得可清楚了!偏偏姑娘送了礼去又不能不笑,还要咬牙切齿地给赏钱我们,简直是笑死人了!” 李筠听了,早已料到,倒是玛瑙等几个丫头心里好奇,柳姨娘一向在府里都是笑脸迎人,摆出一副亲亲热热的样子。老早时,下人们还议论过“夫人太过严厉了,倒是柳姨娘性子好”,姑娘使了什么法子,能气得柳姨娘连面子都不顾了,在碧玉绿果跟前就露出了端倪?见四下无外人,紫露先忍不住了,缠着李筠问了几遍。 李筠故作神秘不回答,反而说道:“我看书看得肩头酸,不知可有人给我捏捏?”紫露赶紧抢上去捏,边捏边讨好地问:“力道可好?姑娘快说罢!”李筠一笑,又直起身子:“我这背也疼得很!”紫露又讨好地去捶背,屋子里其他人见了,都捂嘴而笑。李筠见紫露着实好奇,便开口了:“你们知道柳姨娘是哪里人吗?” “知道啊,是扬州人。”碧玉年龄最长,知道的也最多。只是答了这么一句,还是没头没脑的。柳姨娘是扬州人怎么了? “上午我拿出来的那匹料子的花样,叫拒霜花,俗称叫木芙蓉或地芙蓉,咱们这里虽说不是北方,但冬日里却也冷,故而拒霜花在咱们这里种植困难,因此许多人不认得。但是扬州却多见,遍地广植这木芙蓉。其实木芙蓉娇艳美丽,又凌霜而开,可算是一种非常受人喜爱的花卉,本来没什么的,只不过咱们这位柳姨娘,不仅学我母亲用什么莲花香,还学我母亲穿衣打扮,回府时见她在老太太处,穿的檀色衫子,也是我母亲以前爱穿的颜色。她处处要学我母亲,处处又学得不像,我用这木芙蓉,正是要讽刺她学水芙蓉,笑她东施效颦!” “姑娘真博学!姑娘都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是啊!那簪子和画又是怎么回事?”“对啊,不是说是李大家的画吗?送给柳姨娘不是高抬了她!” “这也是她自己心虚而已。那幅画叫《彩雉图》,是前朝李泉李大家晚年的一幅作品,虽然不是什么名山大川,却也是用笔细腻,描画传神,其实本来是一幅佳作。只不过雉这一鸟,有人却用它来讽刺妾室,皆因在有的故事里,它不如凤凰、孔雀、青鸾等神鸟那样身份高贵,却喜欢把自己打扮得色彩艳丽,以假乱真,徒惹人笑话。那簪子上自然也是一只雉鸟了,这两样东西一现,恐怕柳姨娘要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其实彩雉色彩斑斓,入画生动,没什么不好,那副图也确实是一副佳作,有些人是做贼心虚罢了。至于我是怎么知道的……”李筠说道这里,扬了扬手中的书:“你们姑娘我日夜苦读,可不是杂学旁收,什么都知道了?” 一番话下来,几个丫头面面相觑,虽说感到意外,却也由衷替姑娘高兴。以前在府里时,柳姨娘也总是弄些小巧伎俩,不是说姑娘打扮不得体,就是说姑娘年幼任性,说得姑娘像个无知村姑似的,姑娘又性子直,每每都被气得无话可说,只会摆脸色,长久下来,可不是惹了老太太和老爷生气。这次姑娘长出了一口恶气,真是大快人心! 碧玉忽又想到一事,问道:“姑娘,要是那柳姨娘来质问,咱们怎么应对?” 李筠微微一笑:“她不会来问咱们的。” 青苹年龄最小,忍不住追问:“姑娘,为什么呀?”李筠见丫头们都炯炯有神地瞪着自己,像是自己不说,就要上来逼问的样子,不禁好笑,解释道:“我之前不是赏了雨儿簪子,又叫她来院里挑礼物吗?我还特地嘱咐她不要告知柳姨娘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柳姨娘疑心她,没想到这丫头不知是大意,还是虚荣,我赏的簪子大摇大摆地就戴在了头上,柳姨娘必然看见了,更加猜忌了。况且还有一层,雨儿也是正房出身的女儿,家里一个小妾害得她娘和她无家可归,雨儿自己想不到这层,柳姨娘必然会想到的,就算雨儿是无心的,柳姨娘也必然要罚她。碧玉去送礼时,又说那几样东西都是雨儿挑中的,柳姨娘必然要疑心雨儿借机讽刺她,咱们自然不会落什么不是。且等着吧,怕过两日就有消息传出来了。” 两日后传来消息,说柳姨娘把院里的雨儿打发嫁人了,嫁了一个账房做填房。这账房倒还算得上得用,只不过嗜酒如命,往往喝得烂醉如泥,还喜欢打老婆,前一个老婆就是被他活活打死的,因那妇人不知是被打的,还是天生的,身子一向不好,原先就三病两痛的,因此打死了也只说病久了的,没闹几天就无声无息了。 听到这消息时,几个丫头正在服侍李筠梳洗就寝,先还议论:“虽说是那男子年纪大了些,又是嫁去做填房,也好歹是得用的账房先生,雨儿虽然被打发出去了,也不算太辱没了雨儿,她这次也算吃了个教训,以后好好过,总能好起来的。”听到后边几句,李筠并几个丫头一时都默默无言。还是紫露先开口:“这柳姨娘,真是……”说到一半,又说不下去了。 “真是太狠了。”李筠接口道,也是满心震惊,“我原先气柳姨娘借口封了风露院,又种种欺侮我,现在也奈何不了她,不过想给她点气受,又因为雨儿是替她来办事的,那天好不得意的样子,我想着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便想着给她点教训。本以为柳姨娘最多要贬她去做粗使丫鬟或是烧火丫头,以后要是这雨儿做事殷勤,总能再求柳姨娘回来。没想到柳姨娘竟把她配了人,配的还是那么一个混账东西,且跟她那个混账爹一模一样,雨儿不仅以后命苦,心里更苦了。这雨儿的一辈子,就算毁了。” “姑娘,恕奴婢多嘴,这样看来,柳姨娘不仅为人心胸狭窄,还心狠手辣,恐怕咱们日后要当心这个柳姨娘了。”绿果想了又想,虽然知道非议姨娘是不当的,却还是咬咬牙说出了口。 李筠倒没生气,知道这丫头是真心为自己着想,点点头道:“你说的对,只是这话别在外面说,你们几个也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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