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急叫大夫来保胎保了许久,好容易才保住了。一查竟然是采菊转送的那些事物有问题,老太太恼这采菊拿自己作筏子,要将她罚去庄上,老爷也气她心狠,想把她打发走,只有夫人不信,说是柳姨娘设计陷害,老爷说夫人不仁,又加上柳姨娘以前说了许多坏话,再加上夫人此次冲撞了老爷,老爷便疏远了夫人。那一阵子,柳姨娘可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仅从没来夫人处立过规矩,老太太还常常命夫人去青荇院照看她的身子,真是……” 尊卑颠倒。李筠心里默默补上。 “后来柳姨娘生了二姑娘,更加得宠了,连夫人也不得不让她几分。采菊不久后生了个女孩儿,老爷也不怎么爱见,一时夫人这院里是备受冷落。没想到过了两年夫人也怀上了身子,老太太和老爷可欢喜坏了,这可是嫡出的孩子!和庶出不一样的!没想到柳姨娘也怀上了,这下老太太更高兴了,夫人却高兴不起来。夫人生产时,胎像不好,生产艰难,催产药是一碗碗地喝呀,都没什么效用。后来无法,只能下了重药,奈何小少爷在娘胎里闷得太久,已经……夫人醒来后知道了,伤心得很,不饮不食,还是采菊亲自做了夫人最爱喝的桂圆糕来,劝了夫人许久,夫人才肯吃。 没想到夫人吃了不久,就血崩去了。老爷疑心,又叫人查,查来查去,是采菊做的桂圆糕里被下了重重的红花,采菊房里也搜了一包红花出来。这下老爷震怒,本要发落采菊和三姑娘去庄上,又念着三姑娘毕竟是骨肉,便把她们关在最西北角的篱院里,每天送饭,两人从不能出来,又因为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们伺候得不好,便都关在那里了,说是伺候三姑娘去。这件事情太大,因此除了老太太、老爷和夫人院里的老人,旁人谁也不知道,只当夫人是产后血崩去的。” “大姑奶奶知道吗?”李筠问道。 “老爷说此事不宜张扬,在风露院听审下人时,便说大姑奶奶虽然是李家女儿,却已是盛家妇了,叫不告诉大姑奶奶,老太太当时也在,便应了。” “柳姨娘呢?她可知道?”李筠追问道,这是自己心头最大的疑问。 “那肯定不知道啊!柳姨娘和咱们风露院一向不对付,咱们院子里出了事,能叫她看笑话?”花嬷嬷连连摇头。 “果真不知道?不会有人出去多嘴,不小心漏出了几句吧?”李筠又问道。 “那必然不会!旁人呢,奴婢不好说,但是奴婢自己,绝对不会出去说的!奴婢是姑娘的奶嬷嬷,是忠于夫人和大姑娘的呀!还请大姑娘明鉴!”花嬷嬷知道姑娘这一二年都嫌弃自己多嘴,这时听姑娘一副怀疑的口气,赶紧指天誓日起来,又恨不得跪下,生怕姑娘疑心到自己头上。 李筠见花嬷嬷误会自己怀疑她,也不去解释,心想叫这婆子畏惧自己也好,省得日后又出去到处生事,便点点头说:“好了,嬷嬷的忠心,我信了就是,嬷嬷请回去吧,我要午歇了。” 花嬷嬷见姑娘听了这一席话,脸上也不动声色的,心里想姑娘果真不是以前那一蹦三尺高的性格了,这么些事听了,说话竟还平平静静的,对自己姑娘的畏惧又深了一层,也不敢等丫头进来扶,自撑着椅子扶手站起身,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退了两步走出去了。 碧玉见花嬷嬷出来了,便走进了屋子,问:“姑娘可选好了给大姑奶奶的礼?”李筠听了随手一指:“你挑几件小娃衣服包起来吧,我去歇息了,不必来伺候。” 李筠躺在卧房,心潮澎湃。原来还有这么个人在!原来还有这么些事情!原来娘亲竟是被人谋害而亡!娘亲有什么不好!在自己记忆里,娘亲是个再温柔不过的人了,虽然不像有的夫人那样笑语连连,却也总是和蔼可亲,自己幼时爱听一个小树苗的故事,每每都要娘亲翻来覆去地讲,娘亲不厌其烦说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自己睡着。原来在自己更小的时候,竟然还有个采菊!李筠一时又是恨采菊,又是恨父亲,恨采菊害了母亲,恨父亲招惹采菊,想着想着,思绪纷乱地睡着了。 李筠睡得并不踏实,一会梦见身边有朵美丽的花,母亲握着自己的小手去给那小花浇水,那花却忽地生出巨大的藤蔓来,把母亲吞没;一会梦见父亲远远地站在船头,正带着母亲和自己过河,船行到水中央时,忽然来了只猫儿停在父亲肩上,父亲摸了摸那只猫儿,忽地伸手一推,母亲便掉进了河里,小小的自己顿时大哭起来,哭啊哭啊怎么也停不了,那只猫儿甩了甩尾巴,父亲便也要把自己推进河里去,自己赶紧讨饶:“爹爹不要丢了朱雀儿!”,父亲却越走越近—— “姑娘!姑娘!”玛瑙的声音渐渐响起在耳边,李筠感觉肩头有人在急切地拍着自己,奋力睁眼一看,玛瑙面色焦急地看着自己:“姑娘可是梦魇了?满头大汗,还说着什么。” “没什么,梦见一只大猫追我,怎么也摆不脱。”李筠由着玛瑙替自己擦汗,心中暗道,自己的小名叫朱雀,可不是最怕大猫了嘛。 重新梳洗过后,李筠带着玛瑙和花嬷嬷向荣寿堂走去,行到荣寿堂外的抄手游廊时,迎面碰见李霜兰带着李策也往荣寿堂来了,李策仍然要奶妈子背着,双手紧紧合抱住那嬷嬷的脖子,双脚一刻不停地摇来摇去,嘴里还念念有词:“大马快跑!你这大马怎么跑得这么慢!连我姐姐这么一个小娘子也比不过!”直把那嬷嬷揉搓得发乱衣皱,气喘吁吁。 两方在院门前遇见,李霜兰假作未见,带头向院里走去,在她心中,李筠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丧妇长女,又加上柳姨娘在她耳边念了无数遍李筠舅家已经落寞,李筠再无靠山,心里如何瞧得起这位长姐,再加上这时又没长辈在旁,才不愿吃这个亏去行什么礼呢。李筠见李霜兰吃了苦头还不知悔改,微微一笑,向前迈了一步,拦住了李霜兰,脸带微笑,等李霜兰向自己行礼。李霜兰顿时火冒三丈地瞪起了眼睛,不肯行礼,双方顿时僵持了起来。 李策等得不耐烦,嚷嚷了起来:“你们两个小丫头片子,怎么不走了!?”这“小丫头片子”几个字,想来就是柳姨娘嘴里常常念叨的了。李筠不由得笑了,这柳姨娘自己尊卑颠倒不说,教得一儿一女也不知尊卑为何物,当真好笑。 堂前廊下站着一群婆子,想是高氏母女正在堂内说话,把人都打发了出来。其中一个婆子似是才见到了院门处的一幕,快步走上前来,正是罗妈妈。 “哎呦,姑娘和少爷怎么站着不进去呢?快进去吧!老太太可等了好久了呢!”罗妈妈笑道。 李筠听了,不由得好笑。先前李霜兰对自己不敬,自己拦住李霜兰要她向自己行礼,罗妈妈都“没瞧见”,策小子一言出不逊了,罗妈妈就“突然发现”了,来了也不提两人失礼的事,只说老太太等了好久。若是等了好久,怎么无人在院门处迎接呢?这罗妈妈,也当真有趣。当下也不揭破,深深望了一眼罗妈妈,当先迈进院门。 罗妈妈原先受了柳姨娘的好处,本来不情不愿,然上次出府的事情之后,柳姨娘并没叫自己办什么为难的事情,只是打听老太太的喜恶,平时也多有好处于自己,便不由得帮着柳姨娘些,见二姑娘和策少爷眼见着要失礼受叱责,赶紧上来解围。想着大姑娘回府后性格和善了许多,必然不像以前一样胡闹,没料大姑娘的确没胡闹,却颇有深意地看了自己一眼。罗妈妈在李筠出府的事情上出了大力,这时哪有不心虚的?一时不敢再多话,脸上也不笑了,默默跟着进去了。 一走到廊下,金花就扬声道:“老太太,大姑娘、二姑娘和少爷来了!”李筠听见里面正在说着什么,像是激烈辩论的样子,依稀可辨高氏的一句“那我这个婆婆倒没什么位子了”,金花一通传,顿时一片寂静,还是盛李氏说了声“进来吧!”李筠才领先进堂去了。 行礼参拜毕,李筠悄悄打量了两眼高氏与盛李氏的脸色,高氏脸上像是非常不满的神色,倒不稀奇,因平日里高氏脸上大多时候挂着的,都是这样一副嫌弃的表情。盛李氏脸上则是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样子,不知是对谁。李筠假作不知,笑着道:“大姑母家的小孙孙现在讲话可利落了?我这里准备了几样东西,要给平哥儿和允哥儿呢,还有两个小囡囡,我也有小玩意儿给她们。” 盛李氏听了,脸上强露出一个笑容,道:“筠儿真是知礼,果然是好孩子!”李筠笑笑,并不居功。 这话本来是客套,并没什么,可李霜兰这两日连连受斥,听了这话,却心中不乐,心想这世上的人怎么都这么利欲熏心,被这些小利所收买,自己姨娘往年也不知送了多少重礼给这位大姑母,她一向是只挑两件不要紧的收了,其余的都原封不动地退回,不过是瞧自己这边是庶房,当真不给面子,那李筠不过送了点小玩意,就夸成这样,果真是嫡庶有别,于是整个下午便闷闷不乐的,别人说一句,她才答一句,浑不似以前活泼可人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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