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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时,众人围坐在一桌上,气氛倒也和睦。李坚向来是最信服自己这位大姐的,桌上连连劝酒,心情甚是舒畅:“长姐还请满饮此杯!姐夫这两年勤政爱民,向来得乡民爱戴,得明年官员考评必定是优,到时候想来一定能再进一步!”    盛李氏知道弟弟是升了吏部侍郎的缺,日后就专门管官员考评任职,自己丈夫其实勤谨敬业,只是苦于朝中无人,中举后也只做了个小小县令,还是这小地方穷乡僻壤的,一做就是这么些年,挪也挪不动。上面有缺时,往往也给了那些舍得拿钱铺路的,或是家中有人做官的,自己丈夫也想过通路子,却是求人无门,着实憋闷。这次有了弟弟这句话,至少能向上稍稍挪动一些了。于是也甚是开怀,酒到杯干。    一顿饭下来,姐弟二人都喝得醺醺,盛李氏还有些意识,推辞了高氏要跟自己同寝的话:“今夜我必要闹酒,不在这里吵嚷娘亲了,我去客房住着吧。”高氏也准了,于是盛李氏由银花扶着起了身,一步三踉跄地向外走去。李筠见了,上前一步说道:“银花姐姐,我这里玛瑙也能帮手,你和单妈妈扶着大姑母,恐有些吃力呢,这时又要收拾碗盏,又要伺候老太太洗漱,人手紧张。我不如和你一同送大姑母去客房吧,正好客房就在我海棠苑前面,顺路呢!”    银花听了也不拒绝,道了声“谢过大姑娘”,玛瑙便结果单妈妈手上的力道,花嬷嬷提着灯走在前面引路,李筠由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打灯引着,走在后头,单妈妈跟在最后。    经过花园时,盛李氏忽地笑了笑:“这花园里的花怎么变了这么多?柳姨娘弄的吧?咳,这柳姨娘就是爱这些花团锦簇的东西,倒和我母亲相似!”李筠一听自己这位向来稳重的大姑母说话含含糊糊,知道她已经半醉,听了这话,心道原来柳姨娘是为了讨好老太太,才把以前娘亲种的芭蕉翠竹除去,种上这些花团锦簇讨老太太欢心,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这些花儿草儿又碍着她什么了?    转过假山,便是府里的池塘,那池塘瘦瘦长长,南北里有五丈,东西里却只一丈,上面东西里头横跨了一座小木桥,桥头原先是两丛矮矮的万寿青,这时也被拔去,种着几丛茂密的粉蔷薇。蔷薇倒美,只可惜无墙可依,长得歪七斜八,月光下传来淡淡清香,倒有些阴森。    待要行到桥头,忽地那头的蔷薇丛里窜出来一个人,猛地扑向了盛李氏。盛李氏一惊之下,酒醒了大半,连连后退。那人锲而不舍,半跪在桥上,双手环抱着盛李氏的双腿,盛李氏一时挣扎不得,晃了两下,坐在了桥头。    那人嘴里念念有词道:“小人仰慕大姑娘已久,上次一见倾心,此次不求别的,只求一亲方泽!”心中却暗道,这大姑娘怎么抱起来肥肥壮壮,肯定是个无盐丑妇,要不是酒馆里欠钱,收了柳姨娘好处,自己这读书人才不愿亲近这种小女子呢!    盛李氏这时酒意散了大半,一听之下又惊又疑,怎么大丫头竟惹出了风流事情!?难道是去庄上的时候出的事?传出去李家的脸面便全败坏了!想到这里,便转头去瞪李筠,却见李筠也是满脸诧异之色。盛李氏又想着许是大丫头在哪出不小心被瞧见了,这事却要好好论道,于是开口道:“你这小子,嘴里胡沁什么!?还不放开!”    那人一听,这大姑娘怎么声音如此老迈,大约真是丑的天上有地下无,于是不愿再抱,顺势放开,往后一坐,抬起脸来,却见这位“大姑娘”满脸褶皱,面带寒霜,便知道自己认错人了。    这时花嬷嬷把灯笼提高了一些,照在了他脸上。众人一瞧,却是个弱冠之年的青年,长得倒是眉清目秀,身穿粗布长衫,头戴青色布巾,一副读书人打扮,只可惜神情油滑,眼珠子正在众人脸上来回打量,一看就不是什么稳重的人,这时银花玛瑙并李筠都转过脸去,不愿被瞧见。    “灵儿去叫人来,不必太多,有力气的就好!再叫婆子们拿上棍子绳子来审这小贼!把老太太、老爷都叫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在我们李府撒野!单妈妈花嬷嬷拿住他!”这一番吩咐,气势十足,李筠这才领教了这位大姑母泼辣爽利的一面。    灵儿刚迈出两步,盛李氏又冷笑一声:“哼!如今柳姨娘也管着内院,也‘请’她来罢!”灵儿脆生生应了一声,撒开双腿跑了开去。    盛李氏知道,这内院的垂花门处时刻都有婆子把手,从不离人的,这人能进内院,还能摸到花园里,必然有内应放他进来,因此总要拷打拷打府里的下人,看是谁吃了豹子胆,敢坏府里的规矩!    单妈妈和花嬷嬷虽是妇人,却也是日日做活的,又不像房中大丫头那般娇贵,两人都有把子力气。盛李氏一发话,两人便如老鹰捉小鸡一般,把那书生牢牢按住,花嬷嬷方才听这书生不干不净说了两句自己的姑娘,生怕自己也落下不是,这时见他竟还在张望,狠狠两个巴掌打了下去:“管好你的狗眼!再敢到处乱看,挖了你的眼珠子!”    那书生虽是男子,却手无缚鸡之力,又加之平日里不是以酒会友,就是在家躺着发梦,如何能挣得过内院的泼辣妇人?别说此时单、花二人一同按住他了,就算只一个半老的单妈妈,他也无力抵挡。    不一时,李坚首先飞奔而来,想是已知道出事了,身后还带着胡大管家并几个小子。同一时刻,高氏远远地坐着软轿也来了,身上还披着件茄子色披风,身边跟着几个婆子丫头。一到桥边,高氏便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有歹人来行窃!?”    李筠听了暗赞灵儿机智,并没把那书生的话到处乱传,弄得人尽皆知,保全了自己颜面,心中不由得感激。    李坚温言劝道:“母亲别急,身子要紧,这水面上湿气重,夜里冷得很,不如去那亭子里坐着,吩咐人拿几个软垫,防着着凉了。”说着扶高氏下了轿,转过头冷冷地道:“管家,把这贼人给我捆上!嘴也堵上!休要叫他瞎说!”想来灵儿去传话时,已透过话了。    正押着那书生向凉亭走去,柳姨娘带着几个婆子摇摇晃晃地来了,边行边扬声道:“哎呦!怎么有歹人进了院子了!也不知是什么灾星招来的呢!”李筠因见盛李氏面色不好,便站在身旁服侍,拿着帕子替她不停地拭汗,听了柳姨娘这话又是指自己,手便停了停。盛李氏顿时有所察觉,便回头看了看李筠,盛李氏何等精明,一下便猜到了柳氏话里有话,又想到方才那人口口声声“大姑娘如何如何”,心中顿时起疑,慢条斯理地说:“柳姨娘管着内院,御下不严,下人们都懒怠了,柳姨娘怎么不反省反省,倒有嘴在这里说旁人?”    那人正是柳姨娘放进内院的,她不忿李筠一回来就风头无两,又因李筠出府这两年,自己着实风光,现下如何肯将这风光拱手让人,便想了这么一条计策。原本柳姨娘嘱咐那人守在李筠回院的必经之路上,纠缠一番,花园外早安排了婆子候着,等里头一嚷嚷开,就去叫人,大丫头必定有口难言,没想到大丫头竟跟那位难缠的大姑奶奶走在一起,自己那番错漏百出的谎话可不能再说了。于是抢先道:“你这穷书生,定是穷则生恶,竟到官家行窃!你可知道行窃是大罪!管家,快将他拉出去送官!”    盛李氏手一抬:“哎,柳姨娘急什么,这人并没偷东西,恐怕送去了也不过打上几板子就放出来了,只是你管理内院,总要担一个失察之罪罢!”    柳姨娘知道老太太和老爷都很看重这位大姑奶奶,她说的话,自己怎么敢反驳,于是讪讪地笑道:“是,是,妾身有罪,有罪……”    那书生见了,心想柳姨娘真是胆小如鼠,怎么吩咐自己来做事,自己倒先缩了头?她答应了自己若是能缠上大姑娘,还有大笔银钱给自己,自己家老娘便不必天天替人浆洗衣物了。况且大姑娘又是丧妇长女,出身不好,和自己“有了情愫”,还有谁要?自己是个秀才,长相又甚为英俊,说不得这老爷就要把大姑娘许配于自己了。于是拼命挣扎,摇头晃脑,像是有满腔的心声要吐露。    李坚见了,冷笑道:“管家,把他嘴里的布取下!”郭风听了依言取下。那书生正打叠精神要哭诉,李坚又“哼”了一声,说:“想必有人已跟你说过了,我是什么人,说话前想想清楚,不要胡乱攀扯!”    那书生听了,一时不知是该出卖柳姨娘来讨好李大人,还是该碰碰运气,咬牙抗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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