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宴席办的热热闹闹,柳姨娘安心压过李筠,便出尽法宝地使巧心思,不仅从自己铺子里拿来了金钩翅、血燕等稀罕物,还别出心裁地把戏台子摆在了花园里,戏班子在池塘西边,座位就设在池塘东面,凉亭、廊下并树下都设了座,怕晒的呢,也可在屋里坐着,众人远远地听戏,既清静又自在。 李筠只管着茶点,又早吩咐好了的,只令顾妈妈去照料便可,因此并没亲自去带着管家婆子忙前忙后,只站在高氏身边伺候。见了花园里的景象,心道这柳姨娘果真有两手,把宴席料理得妥妥当当不说,连看戏都看出了花样来,想必盐商家中最喜享乐,柳姨娘从小也见惯了的,这些事情,自然不在话下。 “老太太果真是老太太,今天这宴又新鲜又体面,不愧是经老了事的!”座上一个女眷不由得夸道。她这话倒也不全是客气,李坚是高氏幼子,高氏在女眷中可说是年纪又长,辈分也高,倒也当得起一句“经了事”。 高氏自得一笑,今日的宴席可谓是风风光光,不仅菜式安排得齐全,戏台子摆得别致,茶点也是清清爽爽,碍于不好夸口自家的一个商户出身的姨娘,便拉过身边的李筠,笑道:“今天这宴席上的茶点,都是我这大孙女一手安排的,不是我自夸,咱们家这个孩子,真是可人疼的!” 听了这话,席上的女眷顿时交换眼神,纷纷点头。谁不知道这李家大姑娘是个没有亲娘教导的女娃儿,前几年见了这小姑娘时,她往往独个儿坐在边上,也不爱理会人,长辈去问话呢,礼数倒还足,只是别人问一句,她才答一句,一丝也不亲近人,同辈的小娘子们要上前去交好呢,那便摆起了脸色,满脸不耐烦,只有她的庶妹跟着赔笑脸,小娘子们无法,只能和一个庶女结交。 今日再看,这李大姑娘着实长大懂事了,不仅在自己祖母身边伺候得当,脸上也是不卑不亢的神情,方才被自己祖母夸奖了,也并不自得,只带着得体的笑容,略略低下了头。茶和点心安排得也好,那茶捧到人手里也是滚热的,茶点虽说并没南北通有,可是好在新鲜热乎,蒸点便软乎乎的,炸点也脆生生的,这春日里还不甚炎热,吃上一口热的,人也舒坦。 这时便有热心的夫人悄悄咬起了耳朵:“不知这李大姑娘可说人家了没有?瞧着倒是个能担得起事的。”“咳,担得起事又怎么样呢!虽然有李老太太教导,毕竟隔了一辈,李老太太年纪又大了,也不能时时提点,她没有亲娘教导,好些事情毕竟差着些儿。”“这也无妨,我瞧这位李大姑娘心性稳重,是个可勘大用的,我家几个小子的孩儿都会满地走了,我就不想了,谁家要是能把她娶回去,好好教导啊,日后必能立起来的!”“只可惜咱们再想,也想不着了,这李大人高升了吏部侍郎,又是京官,又是吏部这多少人巴着讨好的位子,咱们这些地方官儿,就别肖想人家姑娘了!”听到这句,有那慎敏的夫人便想到,要是能与李家结上亲,自家老爷的官路必定亨通,便又说道:“那也不尽然,抬头娶妇,低头嫁女,李大人未必舍得李大姑娘去高门大户里受委屈,这里又是李大人经营久了的地方,咱们也未必不能想想人家的香花儿!”一时议论纷纷。 李霜兰听了,心里哪有不气的,心道这李筠连繁复些的千层糕枣花饼都没备,茶也只是现冲现泡,连点茶都无,更不必说烹茶了,于是端起笑脸,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对着身旁的一群小娘子“耳语”:“我长姐安排得的确稳妥,却缺了些周到,若是能为众夫人献上烹茶,那才显得我们心意可贵,说起来,长姐也是头一次管宴席,能这样,已很不容易了,我替长姐向各位姐姐妹妹告个不是了。” 众位夫人都是人精,李霜兰这话的目的,还不是一眼看穿,都知道这时庶女不满长姐露脸,在小姊妹们面前上眼药呢,且这二姑娘说的也是实情,虽然今日的茶顾到了各人口味,也实属不易,但的确稍稍简略了些,虽说平日里泡茶已渐渐地流行起来,但宴席上还是烹茶为多,听到这里,便都住了话头,听这大姑娘如何替自己辩白。 李筠已料到柳姨娘与李霜兰要拿这事说话,与昨日已去高氏处回禀过了,这时见李霜兰竟摆在明面上说,不由得笑李霜兰沉不住气,见众人目光投来,不慌不忙地行了个礼,说道:“妹妹这话说的是,泡茶的确不如点茶和烹茶那样精细,今日替各位夫人泡茶,有个缘故在。先帝体贴民情,因茶饼制作工艺繁杂,储存不易,要多费人力物力,不愿劳民伤财,因此晚年便下令多贡散茶,少贡茶饼。当今圣上即位后,也遵从先帝的嘱咐,平日里也时常爱喝这泡茶。这散茶虽不如烹茶那般高雅,但却胜在最好地存住了茶叶的清香本味。再则各位夫人也知道,我们府里如今有些忙乱,因此今日斗胆请众位夫人喝这泡茶,也是请大家尝个新鲜。” 众人一听这大姑娘开口便抬出了先帝爷和当今圣上,还有什么可说的,纷纷交口称赞起来:“大姑娘蕙质兰心!聪明伶俐!”只是有的夫人却想这大姑娘好伶俐的口齿,如此针锋相对,恐怕性子太过倔强,顿时人群中的热情减低了许多。也有人头脑中不住地转着念头:“这小丫头一下子就扯到了什么劳民伤财,真是个厉害角色,今日宴上难免有人多心,听了这些话便要等着抓别人尾巴,回去我也该好好收敛收敛,日后开宴招待,恐怕也不能过分奢华了。” 李霜兰一听李筠开口讲得头头是道,顿时气结,自己总不能说先帝和当今圣上穷酸罢!听了便不再说话,自觉面子受挫,气鼓鼓地坐在一边,低头揉搓自己的帕子去了。 旁边的小娘子们也有聪慧的,听了一席话,便起了与李筠结交的心思,往年便知道这府里嫡庶两房不和睦,以前那大姑娘又性子冷淡,不爱理人,便只能屈尊降贵地跟这庶女结交,现如今见这大姑娘竟如此出息,怎么不佩服?一时间,倒有好几个小娘子走到高氏身边,笑求高氏:“老太太,还请放大姑娘一会罢!我们想去那小花圃里看那黄月季呢!” 高氏听了,自然没有不放的。 自然院里有伺候的丫鬟婆子是柳姨娘的心腹,听了这话,早传话去了柳姨娘处。柳姨娘正在检视那燕窝,嫌发得不好,命炖煮时多下功夫,这时听了,气不打一处来,顿时觉得自己费尽心力地寻了这许多稀罕物,都是白费了,不由得心疼银子。叶妈妈察言观色,知道主子是心疼了,便小心翼翼地问:“柳姨娘,这燕窝羹还做吗?” 柳姨娘听了,双目一瞪:“做!为什么不做?既泡上了,还能晒干了不成?你这老奴,想吞了吗?” 叶妈妈马屁拍在马腿上,碰了一鼻子灰,虽说知道柳姨娘是迁怒,心里却也不大痛快,只念着柳姨娘对自己平日里多有拉拢,端着假笑,唯唯诺诺地下去了,少不得又拿手底下的丫头婆子们出气。 太阳西斜,天色渐渐昏暗起来,李筠随着高氏在垂花门处送客。夫人们临行时纷纷赞两句“今日老太太和大姑娘劳累了!”把旁边立着的李霜兰气得直翻白眼,连平日着意交好的两位姑娘都没心思话别,着实失礼。高氏见了,轻斥一声:“二丫头想必累了,别在风口站着了,回去歇着罢!” 李霜兰听了,赶紧端起笑来,辩了一句:“孙女不累!老太太不必忧心!”高氏见李霜兰收拾起了笑容,便不赶她回去了。 一天下来,着实劳累,高氏年纪已长,便吩咐晚膳在各院用了,临回院又拍了拍李筠的手:“大丫头今日可争气了,很不错。”说完看也不看李霜兰,自顾回去了。目送高氏走远后,李筠也懒得好脸对着李霜兰,也不看她一眼,由碧玉扶着回去了。 李霜兰接连被无视,简直是气得七窍生烟,对着祖母,不敢放肆,对这个以前蛮横,现如今还会使心眼的长姐,也无计可施,只好对金梅红花发脾气:“怎么你们两个丫头还不扶我回去?想是皮痒痒了!” 一回院子,李筠便见丫头们个个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满脸带笑。李筠假作不懂,坐下来捶了捶腰说道:“怎么?今天得了哪位夫人的大赏不成?”紫露笑着上来替李筠捶腰捏腿,一脸谄媚道:“姑娘今天露脸,奴婢们跟着沾光啊!今日不说其他人了,连老太太身边的罗妈妈都对奴婢们和和气气的呢!往日里罗妈妈哪次不是高高在上的,吓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可不许胡说!竟编排起老太太身边的妈妈来了!”李筠换了个姿势享受紫露的服务,“你们平日里总有些不着调,就是要妈妈们管着,你们才上路子呢!” 紫露吐了吐舌头,又顽皮道:“不管怎么说,姑娘今日可是大大的风光,是不是要赏奴婢们些什么?” 李筠板起脸:“我风光了反倒赏你们?赏你们一顿手板!”见丫头们个个脸上挂满沮丧的样子,笑道:“好了,你们姑娘出钱,给你们叫菜还不成?老太太吩咐了,今晚各院各自用饭!今日厨房里的婆子们想必也忙够了,我们就不必叫什么大菜了,鸡汤想必多得很,菜也都是齐全的,绿果去叫几个锅子来,我们自己烫着吃罢!又省事,又热乎,也省得婆子们手忙脚乱,我们半天也吃不上。” 绿果便带着个小丫头去了厨房吩咐,一进厨房,一个婆子就恭敬地把绿果迎了进去:“绿果姑娘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要的,叫小丫头来传话就是了!”绿果见这婆子前所未有的恭敬,知道是为着姑娘争气的缘故,也不自傲,温温柔柔地说:“妈妈言重了,我是来传大姑娘的话,咱们海棠苑今日不必做什么菜了,请妈妈们送几个锅子,再送些新鲜的菜去,我们涮锅子吃就好了,也省得妈妈们劳累。” “哎呦呦,还是大姑娘会疼我们奴婢!”绿果话音刚落,一个婆子就忙不迭地夸了起来,“瞧瞧大姑娘多仁慈!哪像青荇院里,还点了那么些个菜!” “咳咳,你说什么呢!”旁边有人嫌那婆子不会说话,捧一个便罢了,怎么又得罪了另一个。那婆子显然也意识到了,干笑了两下便哑了声音。绿果假作不知,笑笑回了院子。 不一时几个婆子抬着几个铜锅送进了海棠苑,领头的婆子还满脸笑容地卖好:“回禀姑娘,奴婢们想着姑娘光吃这锅子怕不当饱,又给姑娘蒸了些玫瑰方糕,姑娘放心,这糕不是早上蒸的,都是才现做出来的!” 李筠一挥手,示意碧玉发赏,嘴里说着:“怎么好意思劳烦妈妈费事呢!老太太可传膳了?” 那婆子也精乖,听了这话忙道:“老太太已传了膳,这是替老太太做花馅圆子时顺手做的,花馅是府里常日备着的,糯米粉也是现成的!奴婢们并没费事!” 李筠听了点点头,婆子们便退下了,李筠长长地舒了口气,说道:“你们这些丫头们还不去解解馋虫?我这里不用伺候了。”话音未落,丫头们便做鸟兽散。 “还是奴婢替姑娘涮吧!这锅子烫得很,姑娘被烫了就不好了!”碧玉坚持留下,李筠也不推辞。“碧玉姐姐且辛劳些,我去快点吃,吃完了换你去!”玛瑙走到门口,回头说道,碧玉笑着挥挥手,赶她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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