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忽几日,便到了出门的日子。 自来京城,还是头一次出门游玩,且还要在山间住一夜,丫头们不免有些浮躁,有说你压了我包袱的,有说她压了你裙子的,前头连氏和高氏的马车已出了甜水胡同,这里丫头们还在你推我挤地争抢马车。 碧玉一手提着自己的包裹,一手紧紧牵着杏花,还不忘回头吩咐:“你们几个丫头可跟紧我了,别散开了坐到别的马车上,到时候姑娘有吩咐,又找不见人。” 月儿见碧玉又要操心这个,又要操心那个,便笑着上前一步,想接过碧玉的包裹:“好妹妹,不如让做姐姐的替你拿着罢。” 碧玉笑了笑:“不敢劳烦,这里头放着好些姑娘要用的东西,我不敢偷懒!” 月儿听了,不免有些讪讪的,玛瑙见了,便递上自己的包袱:“月儿姐姐,不如你帮我拿着包裹,我替碧玉姐姐拿就是了。”月儿听了,连忙满脸感激地接过玛瑙的包裹。 绿果见状,一把将玛瑙拉到边上:“玛瑙姐姐,你可别糊涂了!她算哪门子的姐姐?今日姑娘回禀了老太太将她带出来,不过是怕她在府里又和柳姨娘走在一起,可不是为着提拔她!” 玛瑙听了,点点头:“我知道!不过是拿个包裹,又不碍着咱们什么事,也不必这样给人家瞧脸色嘛!我不过是瞧着谁也不搭理她,她未免有些可怜罢了。” 绿果知道玛瑙心软,平日里就是个顾全众人的性子,听了无法,只好悄悄吩咐桃花平日多拉着月儿四处走走,好让月儿离玛瑙远一些。 马车慢慢向城西走去,李虹命人打起窗上的绸帘,隔着一层纱帘,便看边向李筠讲解:“姐姐你瞧,这是泥人店,我小时候常被哥哥带着来买泥人,不过他家的泥人,可不如上次哥哥带回来的好。”“这家就是翠宝斋,京里最出名的首饰铺,太太、姑娘们都喜欢在这家定做。” 行了片刻,又指着一座三层楼道:“这就是京里最出名的酒楼,叫揽月楼,哥哥说,他们几个好友常常来吃的,里头来往的达官贵人也多。” 李筠听了笑笑,想起顾妈妈来报,说城西北的店铺已购买妥当,那老板爽爽快快地就和胡府的郝掌柜去办妥了手续,心中不由得一阵激动,自己总算也要真正立起来了。 马车行了许久,渐渐出城,城外山峦绵延起伏,时不时便有快马从李家的马车旁飞驰而去,李虹解释道:“这大约是去打猎的,山里野物多,各家的公子们都爱结伴去打猎。” 才说了这句,忽地后边传来了闷雷般的声音,待那声音近了些,李虹便肯定道:“这是一大群人骑着马来了。” 果然那声音片刻就飞奔到了李家的马车旁,透过纱帘,姊妹二人见为首的那人一身紫衣,头上戴着顶精巧的金冠,左手拉着缰绳,右手扬起马鞭不住抽打着马身。那匹马毛皮光滑,肌肉健壮,一看就是名驹;那人手握的赤金鞭柄上嵌着各色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身后跟着一大群年轻人,一半锦衣华服,一半身着同样的墨绿衣裳。 李虹眯起眼睛看了看,肯定道:“是盛王世子带着各家公子和侍卫们去打猎了。” 李筠听了不由得调侃两句:“虹儿真是见识渊博,连盛王世子都认识?” “我哪里认识世子?我是认识他腰上那块玉佩!”李虹笑了笑,“姐姐想必也知道,皇家的子孙们都有块玉佩,是皇上赏了各位王爷,待各家立了世子,便把这玉佩传给世子……” “这我也听说过。”李筠点点头,“皇太孙的是黄龙佩,盛王世子的是赤龙佩,英王世子的是墨龙佩,诚王世子的是青龙佩,钧王世子的是白龙佩,燕王殿下的是紫龙佩。” “是呀,姐姐知道得真多!”李虹忙不迭地拍起马屁,被李筠点点额角笑话了几句。 又行了许久,马车慢慢上山道上走去,李虹见外头渐渐山岚缥缈,怕李筠身子弱受凉,忙命人放下绸帘。 李青正在车队前后来回照应,见车上放下绸帘,便夹了两下马肚子上前,在车窗外道:“筠儿虹儿可冷?马上要进山了,叫丫头把披风给你们披上!” 李筠忙应了一声,又谢过李青,听着窗外李青的马蹄声走远,笑着和李虹咬起耳朵:“七哥怎么一下子细心起来?想是婶婶教的……” 出门前朱氏嘱咐百灵和碧玉带薄棉披风与薄棉袄,李筠还道是朱氏小心,这时进了山才知道山上冷得厉害,赶忙披上了身。 护国寺在半山腰,李筠原以为一路上必然是车马稀少,没想到车外一直人声不绝,想来护国寺香火旺得很。 到了寺外便要下马车步行进寺,李筠理了理披风下了马车,看见好高一座汉白玉牌坊作山门,往上还有百余级台阶,大约需步行入寺。 那牌坊上写着护国寺三个金字,旁有一行小红字:护国有功,这便是当年开国时,寺里武僧杀敌有功,皇家赏的。 见要自己步行上去,高氏便不高兴了,原先在江州时拜佛,哪个寺庙的方丈不是恭恭敬敬迎在门口,把自己好好地接进去?如今没人来接便罢了,怎么还要自己亲自动脚?这么想着,便开口了:“弟妹,我年纪大了,不若咱们坐个滑竿上去罢!” 连氏知道这位嫂子如今架子大过年纪,娇贵得很,出入都是马车轿子,恨不能在府里也要坐个二人抬的软轿,可是这护国寺是什么地方?就连太后娘娘来了也是亲自走上去,她竟要坐滑竿? 朱氏扶着连氏,听了忙开口:“伯母不知,这护国寺是当年□□皇帝陛下封的,定下规矩,说人人到这山门前面下马下轿,步行上山拜佛,连当今圣上来了,也是从这里步行上去呢。” 高氏一听提步便行,不敢再提坐滑竿的事,想来百来级台阶,走走也无妨的。 李青在后头做向导:“如今来没什么风景赏,春日来,风景最好。山后有一片梅林,一片桃林,早春赏梅花,暮春赏桃花,可美得很呢!京中的翰林、清客们最喜欢去那里作诗了。” “呀,我本来还想带筠姐姐四处散散,这下可不成了!”李虹懊恼道。 “无妨的,如今无景可赏,不过是绿油油的两片树林子罢了,里头想必无人作诗,你多带些丫鬟婆子,好生跟去便可了。”李青想来是常出来交际的,熟得很。 自上次丹碧“事发”,李芙和李霜兰两人各怀心思,见了面也不过是脸上露笑,心中提防,这会在边上无人理睬,又互相搭讪着说起话来。 “你们去寺里游玩游玩吧,我和你们祖母有事要商量。”朱氏吩咐几个女孩儿,说着又特意叮嘱了李虹一句:“不许将丫头婆子打发走!” 李虹听了咧嘴一笑,应了个“知道了”便拉着李筠走了,边走边咬耳朵:“我们去瞧瞧,哥哥在做什么?” 李筠一听,连连摇手:“我不去!七哥今日定要去相看薛姑娘,咱们去了算什么呀!”李筠知道,自来相看都是隔着水或是花树,男方一群公子,女方一群姑娘,假作不经意地打个照面,后头跟着的捧着主角说两句话便算相看了。可是朱氏不愿叫李季相陪,只请了周夫人的两个小公子和一个侄子,男方的女眷并不能去相看的。 “哎呀,姐姐,你真是,怕什么!咱们不能明目张胆地跟着哥哥,还不能偷偷去嘛!”李虹满不在乎,“再说了,这山上这么大的地方,就许他们逛,不许我们逛?去吧!去吧!” 李筠拗不过,只能被拉着去了。 从山路上转了个弯,便看见小小一座凉亭,亭子里对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富丽打扮的婆子,另一个身着墨绿劲装,正是方才盛王世子麾下的打扮,想来盛王世子也来了这护国寺拜佛。李虹原本想和李筠在凉亭中歇脚赏景,见了无法,只能向上走去。 “还请大人代为转告殿下,咱们夫人一定将话传到。”婆子对着那年轻人说话时,声音毕恭毕敬,颇为谄媚,李筠听了不喜,眉头不由得皱了一皱。 见那两人被远远抛在身后,李虹与李筠悄悄咬耳朵:“姐姐,你是不是瞧不起那婆子逢迎?” 李筠见四下无人,便点点头。 “姐姐可知道,和那婆子说话的是什么人?”李虹把声音压得更低了。 “左不过就是什么近身侍卫,还能是什么人?”李筠随意地答道。 “那人虽然一身劲装,可是身材却很瘦削,面白无须,那可不是练武人的样子,姐姐可瞧清楚了?”李虹轻轻说。 李筠想了想自己大表兄与堂兄的样子,点点头。 “那应当是世子身边的太监,且还是得脸的太监。”李虹神秘地说,“所以那个婆子才对他多有奉迎。” 李筠听了,恍然大悟,难怪一个婆子与一个侍卫在那里说话,原觉得怪怪的,现下看,大约是那位世子有什么事情,要吩咐手下亲近的官员,又为了避人耳目,才通过女眷传话。 姊妹二人自然不会去操心这些,不过闲话了两句便仍在了脑后,李虹带路,走到了梅林与桃林间那个池塘边。 那池塘边大约是约定俗称的相看之地,此时池塘的梅林一边是一群年轻的公子,李青赫然走在第一个,桃林一边是一群打扮清丽的姑娘,为首的正是薛姑娘。 李虹倒不莽撞,并不往池塘边去,而是顺着小径走进了桃林,混在其他家来赏景的女眷里,找了棵木叶繁密的桃树,假作赏景,实际上拉了一根树枝挡在脸前,紧紧盯着李青和薛姑娘的一举一动。 李筠也有些好奇,那个性格跳脱的七堂哥今日会不会稳重些,也凑上去看了看。 只见薛杭稳重得很,一把绣着紫葡萄的团扇掩了半张脸,一刻也不肯失礼,李青却像有些紧张,旁人闹他,他也不闹回去,板板正正地在池塘边慢慢走着。 “哥哥真笨!”李虹见了便笑,一把放开手上的树枝,却不妨那树枝往回一弹,打上了李筠的眼睛,李筠吃痛,忍不住“哎呦”一声。 薛杭听见林子里有人出声,不由得羞了,转眼一看,却是李家姊妹俩,李筠捂着眼睛,像是被碰了的样子,李虹正在紧张地查看。正要上前,又想起李青还在对岸,不知道这姊妹俩是否故意要引自己给哥哥看,想了想便装作没瞧见,慢慢走远了。 李青早瞧见两个妹妹在对岸偷看自己,不想失了兄长架子,便装起了稳重。待听见李筠吃痛叫出声来,不由得想上前看看,却碍着周围有人,不便上前,又见薛姑娘去了,想着平日姐妹们好,自己便不必操心,没想到薛姑娘竟装作没看见,自顾走了。 李青顿时怒气上涌,却还知道克制,情知这时不便去女眷那边,和身边的公子说笑了两声,缓缓走回去了。 朱氏和薛夫人详谈甚欢,见儿子回来,喜气洋洋地问儿子:“如何?薛姑娘外貌人品都是好的,你可相看清楚了?” 见屋里都是母亲的心腹,李青便皱着眉头说了句:“我看着薛姑娘人品并不如何。” 朱氏请了,沉下脸训斥道:“胡说!不过就是去相看了两眼,你哪里就知道人家姑娘人品了?” 李青心道,既知道两眼瞧不出什么,还叫自己去瞧?这时还知道替妹妹隐瞒,便只说了一半:“方才筠妹妹和虹儿也在桃林里游玩,虹儿调皮,不知怎么碰了筠妹妹眼睛,筠妹妹吃痛叫了一声。我想着自己是男子,不便去那桃林,原以为薛姑娘要上前关心两句,没想到她却瞧也不瞧,直直地就走了。” 朱氏听了,面色不虞,口气却缓和了许多:“薛姑娘没瞧见也是有的,你不得胡说!” 李青想了想,对朱氏说:“儿子还是想着,这次秋闱之后再想成家的事情,还请母亲缓一缓。” 朱氏原本很是中意薛家姑娘,这时听见薛姑娘在无人处竟如此冷心冷性,便不那么热情了,点点头道:“也好,当下你的学业为重,我有数了,你先回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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