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到了京城,高氏想着规矩大,不好再叫姨娘管事,便把婆子们都叫去荣寿堂听吩咐,李筠这日想去正经学学理事,便派人去那头的李府向先生告假,原本玛瑙派了桃花去,碧玉却拦了:“还是绿果去一趟罢,怕虹姑娘闹脾气呢。”李筠点点头便出门请安去了。 一进荣寿堂,便见李坚坐在东首第一个位子,和上头的高氏正在闲叙。李筠恍惚听见李坚说了一声“总不能过于薄待了洛儿”,见李筠进屋,二人立刻止住了话头。 受了李筠的礼,李坚点点头:“筠儿来学理事了?好好学着,为父的上衙去了。”说着向高氏行了个礼便告退了。 高氏表情有些僵硬,吩咐罗妈妈:“叫婆子们进来罢。”待婆子进来后,高氏冷冷地吩咐:“叶妈妈,你今日吩咐人送些碗盏茶具、日用吃食去篱院。” 叶妈妈眉毛一跳,低头应了个是。 李筠知道这叶妈妈是柳姨娘手下最得用的一个婆子,恐怕领完事便要忙不迭地向柳姨娘回话去,柳姨娘这下有得烦恼了。 因才宴请过,府中并无大事,高氏随口吩咐了几句,便命众人散了。李筠觑着空,假作不懂:“祖母,方才您吩咐送东西去篱院,那里是什么人?” 高氏脸色一沉,随即又想到孙女是不知道实情的,便放缓了神色:“那里住着一个伺候过你父亲的丫头采菊,还有你的一个庶妹,叫洛秋。” “采菊?在江州时依稀听大姑母提过采菊这个名字。对了,既是伺候父亲的,为何不见她平日出来走动?孙女长了这么大,都不知道府里有这样一个人呢,还有妹妹,怎么从来不曾听祖母和父亲提起过?”李筠歪着头问。 “这个……采菊犯了大过错,是被罚在那里的,不可随意出来走动,洛秋就自然跟着她一起了。”高氏不知道如何作答,只能含混而过。 “既是犯了错,那也不必说了。”李筠知道猛地叫放出采菊,高氏定不肯答应,“可是妹妹总是无辜的,不如叫妹妹出来,给她个小院子,日后祖母好好管教,总胜于跟着个丫头长大。祖母不是说,咱们李家的孩子不求做人上人,却也要做人中人吗?” 高氏听李筠说的有理,那丫头约莫也八九岁了,比策小子还大两岁,上次见了一面,人羞羞怯怯的不说,竟瘦小得和策小子一般个头,想来采菊一个奴婢,也不会教导孩子,日后这孩子总要出来见人,不济也要配个寒门仕子或是低位的官家庶子,那么懵懵懂懂的可不行,出来也好,于是点点头:“杨妈妈你去办这件事,就将东北角的海棠苑给她罢,我这里拨几个得力的丫头婆子去。” 李筠听了,笑着道:“祖母,海棠苑既偏又远,那孩子在里头,万一有什么事,我们一时都不便照应,不如放在青桐院,就在祖母您院子边上,离孙女也不远,她有什么事,咱们都能照应到。” 高氏听李筠如此善待李洛秋,面色古怪,又不便对李筠说出采菊当年的种种事情,只好半垂着眼睛点点头应了。 李筠见所求的事情成了,便不再说这些,转而说起了与李虹进学的趣事,逗得高氏呵呵而笑。 “什么?老爷昨夜去了篱院?!”柳姨娘一听叶妈妈回话,惊得站了起来,连膝头的小绣花绷子掉了都顾不上捡。“你没听错?是不是有人误传了?” 见柳姨娘如此紧张,叶妈妈把腰弯得更低了:“不是确实的消息,奴婢哪里敢来胡说呢。姨娘,是老太太早上亲口吩咐的,叫奴婢送些日常用具去篱院。”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给我好好说来!”柳姨娘恨恨地坐下,这采菊当真狐媚功夫了得,当初弄得老爷五迷三道的,连夫人和自己都要往后排,如今沉寂了这许多年,竟一下子又叫她钻了空子,迷了老爷去! “里头的事情,大家都不甚清楚,听马婆子说,昨晚上老爷从姨娘这里出去,脸色很不好,她就赶紧打着灯想送老爷回正院去,可是不知怎么,老爷嘀咕了两句,便说要去篱院,她劝了两声,还被好一通训呢!”叶妈妈说得唾沫横飞,喘了口气又说道:“今日早上老太太吩咐事情,奴婢去得早,是亲眼看见老爷进了荣寿堂,不多久又出来了,再接着,老太太就吩咐我去办篱院的事情了。” 柳姨娘点点头:“嗯,马婆子这奴婢还算忠心,星儿,命人去赏她些钱。”说罢,又道:“叶妈妈,既老太太吩咐了,你知道该怎么做罢?” “知道!知道!奴婢回去就派得力的人去伺候着!”叶妈妈满脸谄媚地下去了。 柳姨娘仍旧没放下心来,在屋子里来回打起了转,叶儿见了劝道:“姨娘,您歇歇罢,当心身子!”柳姨娘回头瞪了一眼:“我歇什么歇?我歇了,有的人就高兴了!”叶儿听了,不敢再劝。 要说柳姨娘这时真是腹背受敌,好端端的,儿子被接到了外院,这也便罢了,好歹是府上的正经主子,又是老爷的亲儿子,想必去了也不会受委屈;可是采菊又忽地冒了出来,这采菊可是关系到当年夫人离世的事情呀! 当年事发,柳姨娘立刻把采菊处的人手撤了回来,放在了自己庄子里,梅儿也找了个错处卖得远远的,既是为了保全自身,也是为了惩罚她恃宠生娇;只有个采菊,自己动不了,也无权处置,只好拼命地进言,劝李坚把这丫头打死替夫人报仇。 可是不知李坚是疑心,还是心软,竟不肯重罚,只肯关着这丫头,叫她好端端地过了许多年。柳姨娘不敢再劝,怕深查下去自己要漏马脚,便只能作罢。 李坚傍晚回府,胡管家来报,说策少爷已安顿妥当,李坚便换了身衣裳,往那柏香院去,想看看儿子。 才走到院门口,便看见两个婆子手上各抓了把瓜子,在边吃边闲聊,李坚不由得皱皱眉,胡风见了,用力咳了一声。 两个婆子见老爷竟来了,吓得手上的瓜子都洒了,连连道“老爷恕罪”,李坚知道守门婆子本就卑微,也不去和她们计较,抬脚就进了院子。 谁知院子里正闹得沸反盈天。李策在内院时,便住在柳姨娘旁边的小院子,只要有个风吹草动,柳姨娘立马就能听见,因此李策还知道收敛;来了这外院,李策顿时如脱缰野马一般,撒开了玩耍,奶妈子秦嬷嬷和大丫头白云又有私心,李策说什么都只管捧着,还拦着旁人不许劝,惯得李策无法无天。 因才搬了院子,高氏赏了个二等丫头红珠,各屋里也都送了些小孩子玩意儿,李霜兰那里送的是七巧板九连环等物,李筠则送了小木剑弹弓皮球等男孩的玩意,其中那弹弓以乌木做柄,牛筋做弓,上头还刻了个将军舞剑的样子,颇得李策喜欢。 李策一看见就爱不释手,拿在手上玩了一天,这时已掌握了诀窍,自觉百发百中,正玩在兴头上。忽见红珠左边眉角有颗米粒痣,便起了玩心,瞄准红珠左额一打,红珠顿时疼得捂脸哭了出来。 白兰见打了红珠,怕高氏责怪,赶忙劝李策放下弹弓,白云却来护短:“你这丫头,好不多事!红珠是老太太给咱们少爷的,那就是少爷的人,别说是少爷不小心打了,就是认真打了,老太太也定然不会怪罪的!” 红珠自认身份高人一等,听了这话哪里肯依,跳起来要打白云,白云大叫“少爷呀!奴婢要被人打了!” 李策和白云亲近,见红珠真要打人,便又追着红珠要弹她,正这么闹着,李坚便进来了。 红珠机灵,见李坚来了,赶忙向李坚身后躲,嘴上连连叫着“老爷救命!” 李策见了,满不在乎道:“你以为你躲起来我就打不到了吗?”说着用力拉开牛筋,在皮兜上放了一粒黄豆,瞄准了红珠露在外头的半个身子,发力弹出了黄豆。 胡风见那黄豆来势甚急,怕真伤了李坚,赶紧上前一步,用身子挡住了,饶是他性子稳重,也痛得捂住左臂,倒吸了一口冷气。 见胡风痛得出声,李坚赶紧拉着胡风的左臂查看,见袖子倒没破,只是掀开袖子,小臂已然红了一块。 “混账!我叫你出来,是为了叫你好生读书,谁叫你在这里胡闹了?”李坚瞪着双眼怒斥李策。 在内院时,柳姨娘也曾斥责过李策,但是一来柳姨娘还要靠着儿子涨身份,因此不免溺爱了些,轻轻骂两句也就罢了,二来毕竟她只不过算半个主子,也不敢当真摆出娘亲的架子来训斥李策,因此李策并不怎么怕挨骂。 这时见父亲发怒,李策心中微微有些胆怯,又想起以前对付柳姨娘的招数,便将那弹弓顺手一扔,扑上来双手抱住李坚的大腿撒娇:“父亲,孩儿不是故意的!红珠不过是个奴婢,我与她闹着玩玩罢了!” 不听不打紧,李坚一听见李策说这些,火气还更旺了,原先在五弟府里时,也见过周家两个小男娃,不过五六岁的年龄,已经很知礼了,四书已读了许多,举止也是进退有度。自己家这个儿子,比人家还略大了些,读书认字便不比了,品行竟很不好,竟这样苛待下人,要知道,红珠可是老太太身边赏下来的! 李坚一把挥开李策的手:“胡说!红珠是老太太给你的,怎么就是个普通奴婢了?老太太屋里的妈妈姐姐们,比你身份都要贵重,你不尊着敬着不说,竟敢作弄人家!”说着转身道:“胡管家,取戒尺来!我要亲自教训这不孝子!” 胡管家是李坚身边第一得意人,平日里连高氏都要客气两句的,如今竟被李策打了一下,心里也有些不喜,这时李坚吩咐取戒尺,他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嘴里嗫嚅着:“这……这……”却说不出个下文来。 李坚听了,双眉倒立:“这什么这?你怎么也这么婆妈了?怕什么!我教训自己的儿子,有谁来说一句?还不去拿!” 胡管家作出一副胆怯的样子,心中却笑了笑,转身去拿戒尺了。 秦嬷嬷和白云见李策真要挨打,顿时愣住了,策少爷是府里唯一的男孙,生下来就没受过一句重话,如今竟要挨打了?叫柳姨娘知道了,还不扒了二人的皮?两人对视一眼,秦嬷嬷冲白云努了努嘴,然后干嚎了一声扑了上去:“老爷!您可不能打少爷呀!他还小呀!” 白云知机,趁李坚被缠住,后退几步,悄没声地跑向了青荇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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