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顿了一整日,还对着那两位天潢贵胄陪了许久的笑脸,李筠深觉贵人圈子不好糊弄。 那位世子爷倒罢了,许是对表哥有结伴之谊,因此更看重表姐,对自己便是礼貌疏离,让人还能应付得来;那位燕王爷不知是得了什么失心疯,打量自己的眼神怪异得很,又是含笑,又是戏谑,令人看了不禁发毛。 李筠不知怎么老是想到他在房梁上侧卧,努力不看自己背脊的样子。她深觉自己“有疾”,且还是臆病,恨不能当场找个大夫来替自己把把脉。 然而落在萧定眼里却不是这样一回事了。他与萧淮坐在上首,李筠坐在下首相陪,因此对李筠脸上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他先看这位李姑娘一副拘谨的样子,不由得想起她在小竹庄上说谎骗侍女开窗的事来,这小娘子此时装得一本正经,说谎时却张口便来,想是平日里家里人娇惯得很,惯成了个小谎话精,这么想着,他便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来。 谁知李筠看见这笑意时,却误以为萧定想起了自己沐浴的样子,不由得气得耳根都红了。这位燕王爷自己做了梁上君子,看了人家女儿的身子,还好意思笑! 萧定见李筠脸红,便以为她想起了那件绯色事件,不由得露出戏谑的神色,只觉得这小娘子有趣得很。 其余三人谈论国家大事,自然无暇顾着两人的眉眼官司。李筠枯坐了半日,头一次这么盼着回去向高氏请安问好。 好在时辰过得虽慢,却总算乌金西沉,李筠与几人见了礼,才忙不迭地踏上了回府的马车。 萧淮要向胡府献殷勤,便提出护送胡汶回府。萧定原已跨上了那匹青骢马,这时听了,调转头来:“那我便护送李姑娘回府罢。”便当是自己当年唐突佳人的补偿罢。 李筠听了,不由得头大如斗。这位燕王爷难道真如传说中那样不得圣心,所以如同闲云野鹤一般?否则怎么有空送自己一个普普通通的官家女儿回府? 她只顾着逃上马车,却没瞧见萧定身后两个侍卫惊得险些从马上掉了下来:外人不知道,他们这些跟着出生入死的侍卫们却知道,外人眼里燕王爷寄情山水,爱好酒乐,这些不过都是表象,自从发现老王爷和王妃去得不寻常后,王爷日日都只想查出事实真相,府上的白芍姑娘恨不能掏出心来给王爷,王爷看都不看,何曾对旁人有过什么多余的好意?这位李姑娘怕是个妖怪! 李筠坐在马车里,脑海里转了无数的念头,好在一路上都是太太平平,到了府门口便下了车,勉强行了个规规矩矩的礼,逃也似的进了府。 萧定见了这宅子,却皱了皱眉头,这宅子他知道,原是工部朱老大人的宅子,这老大人去云州做钦差督办修运河的事情,不愿和那边的官员沆瀣一气,见官员们偷工减料便连连上奏,将那边的官员从上到下参了个遍,南边是盛王府的势力范围,因此朱老大人被盛王府找了个法子拿了下去,这宅子自然被放在了盛王府的眼皮子下边。就不知这李大人是已入了盛王府的棋盘,还是因反抗盛王才被监视住了? 李筠到了荣寿堂门口,原想缓一缓那怪异的心情,谁知荣寿堂的小丫头却殷勤得紧,忙不迭地就打起了帘子:“大姑娘回来了!”她只能端着僵硬的笑容进了屋。 谁知进屋一瞧,气氛比她的脸还僵硬。 高氏在上头端坐着,手里紧紧捏着那串佛珠,李筠见她指节发白,都恐怕她要捏碎那佛珠。下头站着个瘦骨嶙峋的小女孩子,抿嘴站着,李筠辨了又辨,才认出来—— “祖母,这位可是三妹妹?” 高氏正被这小丫头气得冒烟,见贴心的大孙女回来了,松了口气道:“筠儿回来了?今日和你表姐做什么了?” 李筠见高氏不愿答话,便猜高氏不喜这三妹,笑笑道:“表姐说城西北新开了一家酒楼,带我去尝鲜了。” “嗯嗯,那必然是好的酒楼了。”高氏道,“可用了饭?” “回祖母,不曾用饭,孙女还等着回来孝顺您,再骗您一顿饭呢!”李筠顽皮道。 高氏一下子被逗得解颐而笑:“好,好!杨妈妈,传饭罢,叫添上几个菜,就说大姑娘在我这里吃,别饿着我们的筠儿了!” 李筠走上前扶起高氏向饭桌旁走去,又使了个眼色给那小女孩,谁知那孩子看着倔头倔脑的,人倒机灵,抢上来扶住了高氏另外一边的胳膊。高氏轻轻哼了一声,说道:“刁钻奸猾!”到底也没推开。 “祖母,您说谁刁钻?不是说我罢?”李筠笑道。 “那怎么能?我们筠儿最是识大体了!”高氏坐下,叹了口气,“还不是你这三妹!” “这么说,她就是我三妹?”李筠笑着对那女孩子道,“洛秋,我是你长姐!” 李洛秋闻言,眨了眨一对亮晶晶的眼睛,轻声细语地叫了声“长姐”,便又抿着嘴不说话了。 “瞧瞧!瞧瞧!就这么干巴巴的一句,连个场面话都不会说!方才也是这么样,一进屋子,我问半天,她就答几个字,活像我欠了她似的!”高氏见李洛秋一股小家子劲,气又不打一处来,“果真早该接出来了,采菊说到底是个奴婢,怎么会教孩子呢?” 听了这一句,李洛秋飞快地看了一眼高氏,嘴巴抿得更紧了,显然是护着自己生母的。 李筠知道,当年娘亲一事还要落在采菊身上,自然要从这三妹身上着手,且她不过是个孩子,和自己无冤无仇的,实在不必乌眼鸡似的对她,便笑道:“不论以前如何,现下有祖母教导,可不是必然好了?” 高氏听了,这才高兴了些。李筠有心教导李洛秋,也不要杨妈妈动手,亲自动手替高氏布菜、舀汤,便做便给李洛秋递眼色,示意她跟着做。 李洛秋想起出来前娘亲的吩咐:“我的儿,咱们娘儿俩总算熬到头了!你出去了要好好的,要听老太太和大姑娘的话,老太太虽然严厉了些,人却不坏,大姑娘更是好得不能再好了;只柳姨娘那里,千万要远着些,娘亲以前就是吃了她的亏,你可千万别被她害了,都记住了,啊?”这时虽然满心不情愿,却还是上前照着做了。 一顿饭下来,李洛秋竟也伺候得妥妥当当,高氏就是个要人捧着的性子,见这孙女虽然不知礼数,却还算伶俐,点点头道:“算了,筠儿和洛儿坐下用饭罢,叫杨妈妈来伺候就是了。”说着又吩咐金花:“叫人去青桐院,添条绒毯给三姑娘,如今天凉了,小人儿家不禁冻。” 李洛秋见长姐使眼色,便嗫嚅着挤出一句:“多谢祖母。”高氏听了,倒被逗得苦笑了两下:“算了,虽不知礼,还是个伶俐的,日后好好教导便是了。” 饭毕姊妹俩告辞,李筠便提出送李洛秋回院,高氏听了赞了两声“筠儿很有长姐风范”,便由杨妈妈扶着进屋礼佛去了,珍珠提了个灯笼,亲自去送了。 李筠领头出了门,行了几步,却见李洛秋羞羞怯怯地,恨不能离自己三尺远,便笑了:“三妹,来,我牵着你走。” 李洛秋双眼一亮,却摇摇头:“我不要,我自己走。娘亲说,要学着大姐姐,大姐姐是自己走的,我也自己走。” 李筠听她说话虽然天真,却还算懂事,便笑了笑:“无妨的,天黑了,你不认识路,跌了跤就不好了,以后等你认识路了,姐姐就不牵你了。” 听了这句,李洛秋才乖巧地牵住了李筠的手。 因两人并不相熟,路上也没说几句话。不过是李筠问什么,李洛秋便答什么,青桐院又不远,李筠才问了“可读书认字了”,二人便到了。 李洛秋站定了,抬头道:“我娘亲教了我认字,可是我没读过书。娘亲叫我出来了好好跟着姐姐学。” 李筠微微一笑:“好。进去罢。”青桐院里出来了一个妈妈,对着李筠行了个礼,才接了李洛秋进去了。 一行人又掉头向绿霭院走去,李筠边走边吩咐:“青苹,你先回院吩咐,今日我不喝银针茶了,喝龙井,请金花姐姐来替我照路。”见青苹去了,才对金花道:“姐姐可是有事?竟亲自来送我了。” “杨妈妈叫我告诉姑娘,说老太太近日有意替老爷相看全家姑娘,让我给姑娘漏两句,省得到时候猝不及防的。”金花轻声道。 李筠听了,忽地想起和李虹听见的那句“全家姑娘姑娘倒好”,原来竟应在这里了!可笑近日柳姨娘上蹿下跳地想心事,却不妨老太太压根没想叫她如意。她轻轻握了握金花的手:“多谢金花姐姐的好意,也请向杨妈妈转致我的谢意。” 金花听了,抿嘴一笑,将灯笼放低了些:“姑娘小心台阶。” 她原先一门心思地跟着罗妈妈,谁知罗妈妈性子霸道,阴晴不定,高兴时便赞她两句,不高兴了便骂个没完,这也罢了,做奴婢的哪有不挨妈妈姐姐的骂呢,可罗妈妈还贪心得紧,想着在老太太和柳姨娘间两头捞好处,老太太早对罗妈妈不满了,不过是瞧她没做什么坏事,这才容下了她,可却也远了她,转而重用了杨妈妈。自己又不是傻的,难道就只吊死在一棵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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