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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冷夜长,次日李筠醒来时,天才蒙蒙亮。紫露听见动静,看了一眼外头天色,劝道:“姑娘,再躺着暖一暖罢,这会子起身,早了些。”    李筠的身子仍在贪恋被窝的暖意,心思却已经转了起来:“不必了,咱们起身罢,打发一个小丫头去青桐院,就说我说的,今日三姑娘可不能晏起了。且昨日叔祖父、叔祖母她们都在咱们府里,我做主人的还不得早些起来操持?”    紫露脸上又是喜,又是忧,叹口气道:“唉,原先姑娘不管事时,咱们都盼着姑娘管事,如今管了事了,又恨不能姑娘能轻省点,这么操劳,可不是管家娘子的架势了?哪里还像未出阁的千金小姐呢!”    “傻丫头,我能操劳几日?新太太不是已经来了?”李筠笑着道,“这两日不过是新太太初来乍到,我稍稍担着些儿,等新太太三日回门后,我就可交下这副担子了!”    听了这一句,紫露心里一时良多感慨,倒没接口,照理,新太太进门,姑娘心里该最难受,这新太太取代的可是姑娘亲娘的位子!可是姑娘脸上竟似瞧不出来,不仅如此,还仿佛很高兴似的。果真姑娘越大,心思越难猜了。    李筠带着丫头们走到青桐院前的小道上,见李洛秋已满脸倦意地候着了,便道:“洛儿今日真乖!待闲下来了,姐姐叫厨房给你做点心吃!”    李洛秋原本还蔫蔫的,听见这一句,顿时来了精神,道:“果真?多谢姐姐!”    李筠笑了笑,问道:“我之前吩咐你绣的帕子,可带了?”    “带了!”李洛秋应道,“姐姐,带帕子做什么?”    见李洛秋人虽机灵,世故上却不通,李筠不由得笑了:“你也知道,全姑娘作了咱们的新太太,那咱们做晚辈的,总要向长辈尽点孝心不是?”    “是。”李洛秋乖巧地点头,讨好地献上两条帕子:“姐姐,你看我绣得好不好?”    李筠装模作样看了两眼:“嗯,我们洛儿针线活可真好!我瞧比我都好!”    李洛秋高兴地晃晃脑袋,小心翼翼地将帕子递给水草收了起来,得意道:“我的针线是我娘亲自教的!”    原本李筠求着放李洛秋出来,与她交好,一是为了她可怜,二也是为了套些关于采菊的话,这时听见这句,李筠心中一动,问道:“你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可说了你们是怎么住去篱院的?”    李洛秋浑然不觉李筠口气有异,眼神飘向远方,轻轻说道:“我娘她是个非常非常好的女子。她说自己是犯了过错,才连累得我也进去的,她叫我出来了不可记恨老太太、老爷,更要尊重大姐姐。她还说,太太是天底下最好的太太……”说到这里,她陡然惊觉自己犯了忌讳,忙改口道:“我娘说的是先夫人,不是如今这个太太!”    “在我面前无妨,只是以后千万别再说这样的话了。”李筠听得心中酸楚,脸上却不露出来,“咱们到了,进去罢。”    荣寿堂里高氏坐在上席,正和李三老太爷一家子说些家长里短的话,李虹也才站定,看见李筠,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    李筠轻轻带着李洛秋走去,李霜兰便也跟着进来了,看见众人都在,忙赔小心:“姐姐们都到了,是妹妹我疏忽了。”    李虹又是一阵惊讶,只是李筠不说话,她也只好跟着装哑巴。    不一会,新人拜了祖宗和胡氏的牌位,便来荣寿堂请安了。    李坚带头踏进正房,全姑娘——如今该叫李太太了,落后了半步,脸上的笑容仍是那样温和有礼,只是李坚略侧过头看她时,脸上微微一红,李筠见了,便知道,这位新太太还是得了父亲一些欢心的。    对着新进门的儿媳妇,高氏自然要摆摆谱,喝了全氏的敬茶,也不给赏,先一本正经地说教起来:“如今你既已是我李家妇了,那便要柔顺奉上,谦和待下,我们李府人丁不旺,你要早日开枝散叶……”    难得全氏脸上的笑容一丝儿也没淡下去,认认真真地听了,还仿佛受益良多似的,便听还边抽空对李坚递了个外人看来含义不明的眼神,旁人没瞧见,高氏和李坚却瞧见了。    这里头却有些缘故。原来对着柳姨娘的殷勤久了不免有些无趣,李坚昨日对于全氏的温柔大方倒也受用得很,又喝得醉醺醺的,嘴上便不怎么紧,随意提点了几句“我娘就是年纪大了,嘴碎了些,爱叮嘱晚辈,你哄哄她老人家高兴便是了,先前胡氏便是太刻板了,嘴上不会哄人,吃了许多的亏”。    全氏何等乖巧,见李坚说起老娘和先夫人的不是,便听一半,漏一半,恭恭敬敬地答道:“老太太愿教导妾身,那是妾身的服气,胡家姐姐自有她的好处,妾身不敢和她相提并论。”这一句又叫李坚高兴起来,不由得又是一番缱绻,那也不必提了。    这时李坚想起那蚀骨的温柔,便有些护短,抬起眼来,目视了一眼老娘。    高氏见全氏受教,正说在兴头上呢,谁知儿子竟递了个眼神,先还有些不明所以,后又想到,如今老三一家也在呢,不可叫人看轻了,便又说了句“日后相处久了,你就知道了”,便挥手命杨妈妈给赏赐。    全氏恭恭敬敬地接了赏,又奉上了亲手绣的衣物等物,旁的倒罢了,有一只火狐狸的昭君暖套,皮毛也好,样子也精巧,倒让高氏多点了两下头。    依次见了长辈,便轮到李筠姊妹们拜见了,李筠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献上了一对荷包:“请母亲笑纳。”    这话一出,众人反应各异,高氏等人自然是惊讶,李坚却是欣慰,但谁都比不上全氏心中的复杂情绪,她是知道这位大姑娘的,心思细密,人又稳重,又是先夫人的嫡生女,舅家门第又高,原以为至少要受个冷脸,没想到这大姑娘却如此替自己长脸。    全氏接过那荷包,仔细端详两眼,赞道:“大姑娘这花样子极巧,绣得也好。”才命人收下,又照理赏了个装银锞子的荷包。    这全氏姓全,性子也当真周全,接了李虹的荷包,便赞李虹绣的样式新颖,接了李霜兰绣的腰带,又赞那颜色搭得好看,待到了李洛秋,又赞那针脚细密,人人都得了她的赞,且都赞得有理有据,叫人一丝也挑不出来。    李虹自然是叫全氏婶婶,待到李霜兰时,她心中别扭,对着这个比自己不过大十几岁的年轻女子,一声“母亲”实在难以出口,且又曾妄想过柳姨娘扶正,这时心中不免有些失落,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太太”,倒让李坚有些不满,反而又高看了李筠一眼。    李洛秋自然是处处学着李筠,自然也是称呼“母亲”,全氏知道这位三姑娘算是大姑娘在教,便把这好也记在了李筠头上。    待到李策,因是男孩子,又还小,便由红珠亲手做了双鞋,算是李策送的,全氏接过,自然又是花样翻新地赞了一番。李策虽然顽皮,却不懂事,他知道自己和长姐不是一个娘生的,方才听见长姐叫“母亲”,自己姐姐却叫“太太”,只以为还是那样的道理,便也跟着叫了“太太”。    全氏自然不会和小孩子计较,心里早却给柳姨娘狠狠记了一笔:如今正是她需要立威的时候,连大姑娘都这样替自己长脸,这柳姨娘仗着家里势大,竟挑唆姑娘少爷轻视自己这个正房太太!这里的账,总要慢慢再算。    众人见了礼,便在荣寿堂用早膳,爷们儿开了一桌,娘们儿则另开一桌。    全氏礼数周到,自然不会在这上头叫别人挑不是,高氏不过略转个眼风,她便知道要替高氏搛什么小菜点心,不说李筠瞧得咋舌,就连朱氏都自叹不如:自己当年才做人媳妇的时候,可不如这全氏远了!这么一想,又感念婆婆宽厚,便更殷勤地布起菜来。    连氏一向中意这个儿媳,这时更要在高氏面前显摆,便道:“咱们婆媳,不必讲究那个,你也坐下罢,不必这么忙碌。”    朱氏知道婆婆与伯母斗了一辈子,如今老了,虽然不会乌眼鸡似的,却更像老小孩,处处都要争一口气,听了这话,便谦逊了两句,坐在了下首。    高氏正享受儿媳的伺候享受得紧,见了这一出,心里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道婆婆尊严和家中脸面到底哪个更重要,最后决定还是一致对外,先在外人面前把脸面挣了再说,儿媳妇尽可慢慢再教,于是也挥挥手道:“好了,全氏也不必多礼,你也坐下吃罢。”    全氏知道,自己是新媳妇,远没有朱氏那样的脸面,便坚决地推辞了,仍旧手上不停地替高氏布菜,还把连氏也稍带上了,倒把朱氏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连氏的笑容也淡了些。    高氏见了,深觉自己家赢过了三弟家,不由得有些满意这个儿媳,又想起是连氏劝自己娶了全氏,便亲自搛了一块红糖枣糕道:“我这好儿媳妇,还要多谢弟妹”。    连氏见高氏算是给了台阶,便也顺着下来,咬了一口糕,微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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